早上醒来,两小只起得比她还早,已经跑外边洗漱好了。
    沈宁回屋看到自家大嫂醒了,颠颠儿跑到床边,又欢喜又腼腆的跟桑萝说昨晚梦见赚钱买粮了,桑萝才知道原来乐的不止她一个。
    她瞬间干劲儿满满,掀了被子起床。
    沈宁见桑萝起床了,转身到放碗的石块那边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递给桑萝一把茅根:“大嫂,给,我和二哥早上新采的!”
    古代版简易牙刷,一种叫白茅的植物的根茎,搓掉根皮就可以咀嚼食用,因为含大量纤维素,贫苦人家讲究卫生的就会用这个咀嚼,用于清洁牙齿和口腔。
    桑萝昨天已经体验过了一把。
    这会儿见小兄妹俩连她的那一份都备好了,笑着揉揉沈宁小脑袋:“谢了。”
    接过白茅根就出门洗漱去。
    出门才发现,她昨夜浸在池里的苎麻此时已经被捞了上来,沈安正用她从陈家借来的取麻器取麻,年纪小小,动作却格外熟练。
    桑萝有些讶异,这可不是看看就能手熟的。
    想想李氏为人,又不奇怪了。
    沈安看桑萝起来了,眼睛就亮了:“大嫂,咱们现在能去起鱼篓子了吧?”
    他早上刚醒就惦记上了。
    “行啊!”桑萝笑笑:“等我洗漱好咱们就走。”
    沈安和沈宁乐得跟什么似的,桑萝还在洗漱,小兄妹俩就先去做准备了。
    两孩子这回有经验,把剥麻刀一收,一个去提昨晚带回家的空背篓,一个端了烧饭用的破瓦罐,就为了不占用背篓,收了鱼好能再下两个捕鱼陷阱。
    夜里下的篓子清晨收,收获比之白天的要更好,不过这一回的鱼个头都不算大,最大的一条还不及巴掌大。
    饶是这样,三个人也满足得不行。
    沈安和沈宁很是宝贝那些个鱼虾,还特意捧了水灌进瓦罐里,就指着那鱼儿多活些时候,桑萝也由得他们。
    不过这也就是一程路,等回到家里这瓦罐就得洗一洗当锅用了,自然不能留给这两小只养鱼,至于从陈家借来的水桶和陶盆,那是陈家取水和做吃食用的,哪能给人家弄得满是鱼腥味?何况今明两天他们自己先就得用这东西来做吃食去卖。
    沈安也清楚,一回家就问桑萝这些个鱼虾怎么处理。
    “鱼留三四条咱们中午添个菜,其它的用碗单盛出来,等会儿我有用,虾洗一洗用瓦罐烧水煮了就用昨晚那块石板晾晒上吧,煮虾的水留着。”
    沈安虽不知道大嫂要把这半碗鱼怎么安排,不过不妨碍他听他大嫂的话照办。
    早上仍是煮粥,许是有了获取食物的手段,这一回看到桑萝取米,沈安虽还肉痛,到底忍住了没跟前一天似的干出扒拉回去一捧的事情,只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很精彩。
    桑萝看得好笑,抽空教育:“别心疼米粮,都说朝莫虚,暮莫实,要想有个好身体,一天都有好精力,这早食可不能省了。”
    沈安赧然:“大嫂,我没说什么。”
    桑萝笑笑,就着瓦罐里煮过虾还翻滚着的热水,撇去面上的浮沫,把淘好的米下了下去,时不时搅拌着。
    等米在瓦罐里煮得开了花,她往里撒了点儿盐,加一把切得细碎的野葱,香得两个孩子蹲在一边鼻翼直耸动,口水都快忍不住吸溜起来了。
    河鲜河鲜,这一个鲜字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虾的鲜、葱的香,一碗咸口的鲜虾粥就出锅了。
    只可惜没有姜,不然这味道能更好,不过对于三个天天吃野菜的人来说,这样的美味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家里能用的碗现在只剩两个,桑萝笑着给兄妹二人各盛半碗:“你们先吃,我去陈阿奶家走一趟。”
    端着那半碗鱼就出门了。
    沈安和沈宁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问那鱼是要做什么用。
    大嫂想法子捕的鱼,自然是由得大嫂安排,何况是给陈阿奶的话也没关系,陈阿爷和陈阿奶可是救了他们大嫂的命。
    ……
    桑萝确实是给老太太送鱼,却跟救不救命的没什么关系,更不是白给。
    她这是厚着脸皮,想用那半碗鱼上门跟老太太换一块麦芽糖。
    “新鲜的吃食,怕人家不知道味儿不会买,我寻思一开始总要弄一点给人尝个味儿,就想到时候化点糖水带上。”
    倒是正经事。
    陈婆子听她说完来意,也没接桑萝手里的碗,只撂下一句等着,转身进屋,没一会儿出来,递了两块麦芽糖给她:“赶紧回去吧,拿碗放着,这天儿在外面晃晃糖就融了。”
    桑萝喜笑颜开接过,“阿奶,您看这鱼您拿个碗装着?”
    陈婆子两天之内掏了四块麦芽糖出来,心疼大劲儿了,但沈家长房那边怎么个情况她自己是亲眼见过的,就那点子鱼,还不知道是不是在溪里泡了一天捉到的,她还能跟几个孩子要这吃的?
    摆摆手赶人:“我们家不缺这个嘴,你端回去自己留着吃吧。”
    桑萝:“……看您说的,那我不是白要您的糖了?那我成什么了呀,说是换的就是换的。”
    说着自己往灶房去了,很是自来熟的拉着秦芳娘:“有田婶儿,您看看给用个碗装一装呗。”
    婆婆不接的东西,秦芳娘哪敢接?她就探头瞧自家婆婆神色。
    桑萝一瞧这样儿,也不干等,转头在灶屋里扫一圈,很快瞄到碗柜,自己痛快麻利的过去,翻出一个碗,半海碗鱼呼啦倒过去了。
    这才嘻嘻笑着看向陈老太太:“阿奶,还有一桩事求您呐,您看您能再借个桶给我不?就明天集上用一用,我晚上再来拿,保证不耽误您家今天用桶,明天从集上回来就给您送回来。”
    陈老太太婆媳:“……”
    这以前是太腼腆,现在吧,插上根尾巴那就是猴成精的,不用你递竿子她自个儿就能搭着跳着蹦着往上攀爬。
    陈婆子觉得自己这是被赖上了的节奏,她没好气睨桑萝一眼:“提一桶去还不够你卖?你当集上的钱是天上洒雨呢?那么好赚。”
    乡里的这个集,会去的都是农家,这年景儿有几家舍得在吃上花多少钱的。
    桑萝尴尬:“那倒不是,就是一个桶的话得用提的,咱这儿去集上七里地呢。”
    她捏捏自己的瘦胳膊:“您看看,就我这身板,提扎扎实实一桶豆腐走个七里路,不说胳膊,我人都得废了。”
    “所以跟您再借一个桶呢,两边分分,挑着去要轻省些。”
    说到这里冲老太太讨好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再借根扁担。”
    那谄媚样儿……
    陈婆子没辙儿的点头:“行行行,晚上来拿就成。”
    然后收获了猴成精的桑萝哐哐哐一堆好人卡,嘴甜话不要钱似的。
    陈婆子听得嘴角直抽抽,想笑又努力端着,挥手赶她:“行了,明天要出摊,今天有得你忙的,快回吧。”
    桑萝心满意足揣着空碗和两块麦芽糖出了陈家小院,没走几步,听得一声带着讽意又略带夸张拐了两道弯的“哟!”
    李氏倚在自家院门边,微抬下巴睨了一眼桑萝手里的空碗,唇角一挑:“这是换了一家乞食了?怎么?没要着啊?”
    第15章
    桑萝停住脚步打量李氏,沈金那张嘴就是要饭,根子出在哪她算是知道了。
    嘴欠到这份儿上的,桑萝也是头一回见,住在山里修身养性几年得的那丁点儿涵养都让了道。
    她眉头一跳,在怼不怼回去之间还没转过半个沉吟,李氏身边就冒出沈金的脸。
    “娘,她不是要吃的,她是端了半碗鱼送给了陈阿奶,我看到了!”
    “娘,我也想吃鱼。”
    李氏脸上带着得意的讽意定住,一个抿唇,目光一寸一寸转成冷意,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养不家的白眼狼。”
    语速缓慢,一字一嘲。
    沈金跟在边上也吐着舌头做着鬼脸学舌:“白眼儿狼!”
    桑萝神色冷了下来,视线在李氏母子二人脸上转过,最后迎上李氏的目光。
    “三婶说话还是客气些的好,听说沈烈十六岁就顶了三叔去了战场,您说这些话的时候只管想想,如果当初去的是三叔,现在处境堪忧的就该调个个儿。”
    桑萝说到这里煞有介事地拍拍额:“看我,倒是忘了听村里人说过沈烈为人很是不错,想必三叔要是死在战场上,他必是干不出把三婶和几位堂弟堂妹们净身赶出去的事儿来,三婶,是吧?”
    李氏根发都要炸了起来,眼尾拉得狭长,怒视着桑萝:“你咒谁死?有你这样目无尊长的吗?合着我们家这几个月的口粮都喂进狗肚子里了是吧?”
    桑萝笑睨着她:“瞧您说的,咱就是就事论事这么一说,光听一听三婶就受不得啦?那我们小安和阿宁的兄长命还搭上去了呢,还被三叔三婶你们分出去自生自灭,他们找谁理论去?”
    “再听听您说的话,左一句要饭的,右一句白眼狼,我倒是想尊您为长呢,您有为长者的样儿吗?”
    她声音清脆,吐字清晰,就这么一小会儿,左右已经有人家探出头瞧热闹了。
    李氏被噎得回怼不动,脸胀得猪肝一样,指尖颤着,指了桑萝两回,猛地捂脸嚎了起来:“这真是升米恩斗米仇了,我们养着大房的三个孩子养了这么些年,没养出恩倒养出仇来了?”
    动静一大,原本在屋里听着动静的沈三匆匆出来,四下一望,见左右邻居都探头在看,攥了攥拳,抑住怒意,斥了一声:“大清早的闹腾什么!”
    转头就冲着桑萝:“桑氏,你三婶看你逃荒过来,好心领你回来让你有个安身之处,不说该得你多少感激,起码的敬重要有吧?”
    扣得一手好帽。
    桑萝打小没爹没妈,孤儿院里可不是那么和谐喜乐,那也是跌跌撞撞长大的,平时不招事,遇事也绝不是个面团性儿,听到这话就是一嗤:“三叔,您也别拿这事儿来压我,三婶半袋粮换我回来给沈烈做媳妇,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满村子里大家伙儿都能瞧得明白。”
    “至于恩情,在我这里,我一路逃荒过来,如果三婶真是给我活路,我必然感激,结草衔环也要报答的。”
    “但我来十里村后是个什么情况村里人可都看着,不用我说了吧?前天夜里就险些饿死在山上,小安半夜来求粮,三叔三婶你们听着了也只当没听见,这可不是我赖您,这是小金昨儿亲口说的。要不是陈阿爷和陈阿奶良善,半夜给送了吃食上去吊住了我一条命,我桑萝现在也地下跟我那没了的爹娘兄弟和还没见过面的男人团聚了。”
    “所以,您和三婶往后还真别跟我扯什么恩情的大旗。”
    沈三和李氏从来不知道这桑氏是这样口舌锋利泼辣的主儿,一时间被噎得瞠目结舌。
    李氏反应快些,抢在自家男人面前朝着桑萝呸一口就骂道:“好利一张口舌,我们夫妻可辩你不过!但放在谁家也没有分了枝还得管一辈子饭的,分了家你合该就得自己立起来,这也能怪得着我们?我们还该着你了?”
    桑萝可不接这锅:“您这话说的,那也得看这家是怎么分的,没田没地,就一个没开荒的山头,我得有通天的本事才养得活三张嘴吧?您满村瞧瞧,谁家是这么分家的,两小袋粮,是指着我带着小安和阿宁能吃到买得起地再种上粮收成上来呢?”
    “是,我们是小辈,您要说这家当都是你们积攒下来的,没欠着我们没该着我们,除了当年落户时官府免费给的两个山头本该有长房的那一个,您什么也不分我也没得说,但左一句要饭的,右一句白眼狼就没意思了吧?我人都要饿死了,小安就算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嫂子,半夜想要饭,那不也要不开您的家门吗?”
    “既然狠得下心不管小辈死活,那也就甭摆长辈的谱儿,一家分作了两家,往后见了面说个话,该有的基本的礼貌还是得有,大家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她声音扬得高,最后一句直接问左邻右舍去了,沈三和李氏四下一望,就见各家门口这会儿全是看大戏的,正朝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沈三虽听不清,却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话。
    他一口气堵在喉头,耳朵嗡嗡的,几乎要呕血。
    陈婆子听着动静出来,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老太太忍这两口子好几个月了,一直想着这是别人家务事,闭着嘴没吱过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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