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大袋发臭的尸块,根本无法在街上行走。南行止早就让人备好了马车,刚一出府,便让成青云单独带着尸块上马车,而他与秦慕铮则骑马而行。

    成青云看了看这四四方方的马车,若是不开门窗,她也会被封闭浓烈的尸臭给熏晕的。但除了她上马车看着尸块之外,还能让谁上马车呢?

    她硬着头皮,将一大袋尸块放进了马车里,正要扶着车辕上去,却不料南行止拦住了她。

    她心里一喜,以为南行止肯定良心发现,不让她和尸块单独呆在马车里了。

    南行止屏住呼吸,从袖口中拿出一枚药丸,递给成青云,“这是辟邪丹,你先服下,以免尸气侵入体内。”

    成青云刚刚期待起来的心,顿时跌落谷底。她闷着头,拿过辟邪单放进嘴里,低声地道了谢,攀着车辕进入了马车之中。

    南行止与秦慕铮以及兵部尚书蒋洵,一同骑马而行。

    马车内,尸气无法散出,成青云用浸过黄莲水的面巾蒙住口鼻,干脆戴着皮手套,拿起一块蜡化的尸体观察起来。

    这是女人的胸乳部,其上附着着衣物,衣物已经破碎,无法分辨花样和材质,只轻轻一碰,便快要化作灰烬。

    她拿出小刷子,轻轻地将尸块上的泥土和破碎的衣物刷掉,终于露出这表面附着着蜡的尸体的本来面目。

    尸体触感柔软,但是表面易脆,若是太过用力,尸体之上的痕迹和尸斑就会被破坏掉。

    她小心翼翼地把尸块放下,俯下身靠近了观察尸体上的伤痕和尸斑。

    马车辚辚而行,穿过繁华的街道,街道之上,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的人群,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马车之中,有个人正抱着尸体认真地研究。

    半盏茶的光景,便到了刑部,成青云与秦慕铮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搬到停尸房。

    成青云立即吩咐刑部的差役准备水、干净的白布、竹床等物。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成青云开始准备拼凑这具被分成无数块碎片的尸体。

    蒋洵至今都不愿意相信那些零碎的骨头与腐烂的肉块是人的尸体,他怔愣地站在一旁,说道:“何以见得这些骨头和肉块就是人的尸体?”他眯起眼睛,眼角皱纹深切而颤抖,“就算杀了人,又有谁敢将尸体分成这样零碎不齐的小块儿,这简直就是不道之罪,杀人分尸,简直被凌迟也不足以谢罪。”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冷冷地看着成青云,继续说道:“我看,这不过就是猪肉,有人杀了一头猪,埋在府中的花园里了。”

    成青云若无其事地看了他一眼,戴着皮手套的手慢慢地摆弄着一些零碎的骨头,说道:“蒋尚书,若是我杀了一头猪,我一定会把肉和骨头都吃掉,吃不完的,我就拿去卖掉,绝对不会无聊到把一头猪给埋了。”

    蒋洵嘴角狠狠地一沉,颤了颤说道:“又或许,这本就是畜生的骨头,你错认了罢了!”

    第85章 尸体说话

    成青云闻言,略微停了停手上的动作,不由得蹙眉,问道:“蒋尚书,人和畜生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蒋洵一愣,片刻之后,无言以对。

    成青云用刷子沾了些水,慢慢地刷洗骨头上的污泥,又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么蒋尚书,你和畜生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南行止与秦慕铮顿时无声失笑,眼看着蒋洵已经在最大限度的隐忍怒火,南行止便说道:“人和畜生,除了智力情感上的区别之外,便是形态上的区别。”

    “没错,”成青云轻轻地点头,将一块刷洗干净的骨头放在白布上,说道:“人直立行走,畜生用四条腿走。就比如区别最大的双腿,人只有两条腿,有股骨。人的股骨长而直,而且略弓向前,上端呈圆柱形,中段呈三菱柱形,下段前后略扁。而且,仵作还可以根据股骨的长度,重量,粗细等判断死者的年龄身高性别等。”

    南行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蒙着面巾的半张脸,露出一双沉静睿智的眼睛,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地跳跃。

    她头也不抬,仔细观察着手中的一截骨头,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拿捏着,珍重小心地像是捧着难得的珍宝。停尸房中,一扇窗户中投下一束光影,堪堪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笼罩在光晕之中,让她周身似泛着光,微微一动,便徜徉着澹澹的涟漪。

    南行止渐渐蹙眉,眸底染上漆黑又灼热的色彩,目光失焦而失神。

    蒋洵不以为然,“你从何处知道的这些?”

    成青云翻看这手中的骨头,最终决定了放置它的位置,她把骨头放在白布上,说道:“我以前做捕头,在成都时,经常与各种仵作和屠夫打交道,从小耳濡目染。”她说着,抬头看了蒋洵一眼,“哦,对了,你方才说,这骨头是猪骨头,下官想要告诉尚书大人,猪用四条腿走路,没有手,而且,猪的后退骨短而扁,除非尚书大人以为自己和猪生得一样,否则又怎么会把人骨认成猪骨?”

    “你!放肆!”蒋洵记得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这成青云仗着有南行止在场自己不敢拿她如何,竟然敢公开羞辱他。

    他慢慢地握紧拳头,好一会儿才维持住自己持重稳沉的官德形象。

    蒋洵识趣地不再与成青云说话,只看着她将刷干净的骨头慢慢地拼起来,依稀拼成了一副人的肩膀和双臂的模样,顿时惊骇又茫然。

    这真是人骨无疑了!还有那两三块没有被腐烂,却变成黄白色肉块的尸块,刷干净之后,已经看得出那是一个女人的胸乳,还有女人的腰腹。

    “这肉块之上,完整的保留了尸体生前的伤痕。”成青云用手虚虚地指了几处,“这是扼痕,明显是用手扼出来的。”她脸色凝肃,渐渐阴冷,翻了翻尸块,说道:“这是咬痕,这些都是咬痕,还有……”她指着几处青黑的瘢痕,“这是……这是男女欢好之后留下的瘢痕。除此之外,还有鞭痕,烫伤,刺伤,抓伤,掐伤……”

    她慢慢起身,斟酌了片刻,才说道:“很明显,这是一具女尸,身份如今还不明了,但是她在被杀害分尸之前,与人欢好过。甚至是,受到了非人的蹂躏……”她不忍去看刚才那尸块之上残留的触目惊心的伤痕,若非在与男人欢好时,受到男人非人的折磨,否则身体上,怎么会留下那么多伤痕?

    而且,与她欢好的男人,绝对有施暴的迹象。

    “就凭这些,你就能断定?”蒋洵呼吸一滞,依旧半信半疑。

    “这只是我的初步推断,”成青云站之身,与他平视,目光并不畏惧退让,“若是想要更加准确,就必须找出其余的尸块。但是……尸体被分成碎片,其他的尸体到底被埋到了何处,如今暂时无法查证。”

    蒋洵紧绷的脸色微微松了松。

    “尚书大人,此事与你府上脱不了干系,”成青云一字一顿地说道:“尸体在你府上被发现,你府上的人便有最大的嫌疑。”

    蒋洵轻轻一笑,“既然如此,你尽管查便是。我蒋府府上,有多少的人,这几年期间,到底来了多少走了多少,是否失踪死亡,查一查便知道,本官一向相信,清者自清!”

    南行止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今后本世子要入府查案,还请尚书大人多多包涵。”

    “自当如此!”蒋洵理所当然又坦坦荡荡地点头应允,“下官,竭诚协助世子破案,查获真凶。”

    成青云将尸体盖好,出了停尸房,蒋洵这才离开。

    南行止将成青云带到刑部一处厢房之中,寻了位置坐下,让人打来干净的水给成青云净手,又在房中点上苍术,方才问道:“那尸体,可还有不妥?”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南行止,成青云正欲甩干手上的水,却不想南行止蹙眉,拿了干净的布巾,包住她的手,慢慢地为她擦拭。

    她的手下意识地一缩,想要挣脱,他却隔着软巾,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洗了手之后,要及时擦干水,还要涂上润肤霜,这样手才不会变粗,你明白吗?”南行止轻声说着,又拿着她的手反复翻看。

    她的手很细,很小,很软,但并不白皙,也不细腻,手指虽然纤长,可骨节微微凸出,虎口处还有不少的茧子和擦伤痕迹。那是她常年拉马缰握短剑留下的痕迹。

    还有些细微的伤痕,交错的细小的,都快要褪去了。

    可见这些日子,她在京中的日子,比在蜀郡好过得多。至少不用成天奔波查案,为一双弟妹而忙碌挣钱糊口。

    成青云由不得握紧手,扭动着手腕开始挣扎。

    世子的眼神又变得奇怪了。她才按下的不安的心,又开始惶恐仓皇起来。

    南行止却在此时放了手,将软巾放到一旁。

    成青云将手藏在袖中,南行止递过来一枚辟邪丹,她接过来,含在嘴里,丹药淡淡苦涩,但清香爽口。

    “方才有蒋尚书在,你说话虽然无礼,但也避讳着他在场,并没有将情况说清楚。”南行止示意她坐下,说道:“现在无人,你可将验尸的详情告诉我了。”

    成青云慢慢回神,开始整理思绪,片刻后,才说道:“尸体并不齐全,还差很多部分。其中一分部尸体,是我在王子逸庭院的泉水旁找到的,其中一些尸块表面结了一层黄白色的蜡,尸块并没有腐烂,保存完好。还有一部分,是秦侍卫在一处比较偏僻的院落之中找到的,那个院落原本还有些蒋府的下人住,但这些年听说闹鬼,便没人去了,荒置了下来。”

    南行止轻轻点头,“嗯。”

    “这两个地方挖出来的尸块和尸骸,我将其清洗干净,拼凑出大致完整的上半身骨架。可判断这是一具被分成许多块,且抛到多处掩埋的尸体。”成青云说着,倒了一杯茶,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轻轻画上一横,“第一,这是一副女人的尸骸,这女人胸腹部的尸块由于常年被埋在潮湿封闭泥土中,结成了蜡,所以很好判定性别。”

    南行止沉默的点头,并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她,身体微微向她倾斜,似在欣赏着她的一举一动般。

    “第二,”成青云在第一横下面再加上一横,说道:“这女人死去时,大约十八到二十五岁。从如今拼凑出来的尸骸来看,她骨骼纤细,身形纤柔,但生得玲珑浮凸。而且,她身长大约五尺到五尺五寸。我发现,她舌骨和咽喉处的骨骼有轻微的断裂,说明她生前或许被人掐住过脖子,而且,那人力道极大,将她的脖子和舌骨都掐断了。”

    南行止微微蹙眉,他目光漆黑,淡淡地看着她,似将所有的话都隐藏在心中,并未说出口。

    “第三,”成青云再画了一横,说道:“那些结成蜡的尸块上,有许多保留清晰的伤痕,所以我判定,死者在生前,受到过非人的折磨,甚至是蹂躏。”

    南行止缓缓地沉了一口气,说道:“除此之外,这其中还有许多的疑点。”他看向她,“比如,尸体为何会出现在蒋尚书的府中,为何会被分尸,为何将尸体分成许多碎片,埋到不同的地方,再次,杀害这女子的人,到底是蒋府内的人,还是蒋府外的人?”

    成青云也不由得陷入沉思,轻声说道:“若是能查出这女子的身份,或许就能查出更多的线索,可如今这尸体被分得这样的零碎,尸体上能够查获她身份信息的物件儿……”说到此处,她蓦地一顿,突然想到那半截从土坑里刨出来的青玉簪。

    她立起身,走到匣子旁,将随身带来的匣子打开,拿出用手绢包好的青玉簪,轻轻地递给南行止看,“这是我在刨出来的土中发现的。”

    “半截青玉簪?”南行止只是垂眸看了看,并未拿在手中观察。

    “或许是我当时只顾着刨土,所以在刨土的时候不小心把这青玉簪给弄断了。但我只找到这半截,另外半截,不知道在哪里,也许这簪子,本来就只有半截吧。”她翻转手中的簪子,指着断口处,说道:“这簪子的断口很陈旧,或许是常年埋在土中,还渗了些泥土进入,断口都有些发黑了……”

    南行止就着她的手看了看,果然如她所说,他若有所思,说道:“这或许是死者的东西。”

    “若是的话,这支簪子,或许能告诉我,这死者到底是谁。”成青云说道。

    第86章 雨雪霏霏

    南行止看着这支上了年份的青玉簪,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

    “这枚簪子上,并没有篆刻玉石坊的印记,”他看了那青玉簪之后,说道。

    但凡工匠,无论玉石匠或者磨镜子的工匠等手艺人,都会在自己制作的成品上印刻属于自己的记号,专门的玉石坊之类,还会印刻上玉石坊的字号标记,以与其他同行做区别。

    可这青玉簪上没有。而且,这支青玉簪上了年份,并不是新品,若是要查明来历,或许会很困难。

    南行止忽然抬起成青云的手,将她手中的玉簪放到阳光之下。

    淡淡光色之中,青玉如水,泛着潋滟水痕般,玉中甚至有细纹的裂痕,如蛛网般,布在青玉之中。

    “这并不是上乘的好玉,这种青玉,虽然不是名贵之物,但坊间的人比较喜欢,因为价廉,所以许多人都爱戴。你若是上街走一遭,便可看见,十个女子,至少有四五个戴了这种玉。”南行止平静地说道。

    “如此说来,要想查出这玉的来历,恐怕是如大海捞针了?”成青云顿时有些气馁。

    “或许吧。”南行止淡淡地说道。

    成青云慢慢地把青玉簪包裹起来,那青玉之上的雀鸟,翎羽修长,翅尾纤细,随着翩飞旋转,周身羽毛围成一圈,如同轻旋的羽毛,别致又雅韵。

    收拾好匣子之后,成青云慢慢地坐下。却不料,膝盖之处若有针刺过一般,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不由得膝盖一软,重重地跌坐了下去。

    南行止伸手扶住她,见她跌坐到了凳子上,不由得放下心。

    “怎么了?”他问。

    坐好之后,成青云伸了伸腿,膝盖之处的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咔”之声,稍微动一动,酸冷入骨,酸得她骨头都软了。

    她看看窗外的天气,秋风凉凉,天空萧瑟,皇城之北,有如淡墨般的云似墨在水中晕染,快速扩散开去。

    “要下雨了,”她说道。

    南行止扶着她,与她一同看着窗外的天色,只一瞬之后,他便低头,说道:“一层秋雨一层凉,你的膝盖得注意保暖了。”

    他俯下身,将她的下裳轻轻地掀来盖住她的膝盖,蓦地,他的手顿了顿,轻轻地覆在她的腿上。

    成青云一怔,缩了缩腿,想要避开,他却回神,轻柔却不给她逃脱的机会,她只好僵硬地定住,隔着衣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温暖熨帖的温度。

    “青云,”他将她的膝盖盖好之后,说道:“我似乎记得,你说你这腿疾,并不是在成都染上的。”

    成青云审慎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坦然地点头,“是,但是不管如何,都是因为受了寒,所以才落下这腿疾。”

    南行止目光深沉,指尖却不由得轻轻地按着她膝盖旁的几个穴位,为她缓解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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