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止说道:“已经让人查去了,或许就这一两天,便能得到些消息。”

    窄窄的巷道并没有蜿蜒的道路,道路两旁院落次第而开,最终缓缓地在卫宅停下。

    成青云立即跳下车,转身对南行止说道:“世子,请稍等片刻,我换了衣裳就出来。”

    她推门进院子,回到房间之中,找出干净的衣服换上,又确认门窗已关好。院落之中悄然静谧,连清婉也不在。

    她点上灯盏,放在镜子前,对着镜子照了照,又抬手摸了摸脸,还好,虽然隔了三四天了,但是脸上的伪装还没有褪去。

    她从紧锁的匣子里拿出一瓶油,慢慢地涂在脸上,卸掉脸上的伪装。又快速用毛笔软刷等物,沾了各色的粉饼脂粉,将原本素净的脸重新化上。

    她早已熟悉这伪装易容的化妆技巧,很快,便将一张秀气清美的脸勾出英气冷硬来,俨然是俊俏少年的模样。

    妆完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起身理了理头发,这才出院子,回到马车上。

    穿过青瓦巷道的微风吹起马车的车帘,隐约露出南行止微微倾斜倚靠的身躯。

    他广袖轻展,衣袂迤逦,形容疏懒而雍染。熹微的光半入车帘,映得他的五官起伏俊利。

    他一手执书,一手正揭开小香炉的盖子,慢慢地在炉中添上些许熏香。盖上之后,轻烟舒隽,慢慢隐没在马车之中。

    成青云掀起车门帘钻进马车,南行止抬起头来,疏淡的目光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再移开。

    那目光分明闲暇平静,却犀利审视,细腻又深邃。成青云端坐着,身体微微发僵,一时恍然,只觉得自己的发丝或许都被他看进了眼里。

    她快速地抬了抬眼,并没有发觉自己有何不妥。她总有种错觉,每次重新上了伪装之后,南行止看她的眼神便会改变。

    他的眼神洞若观火,让她脸上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世子,接下来回王府吗?”她斟酌了片刻,试探着问道。

    南行止眼角微微沉了沉,垂下眼继续翻阅书,轻轻地“嗯”了一声。

    车夫调转车马,向王府而去。

    王府之中的大夫常年来,只为王府之中的人看病,医术高明,但医者不自医,大夫年事已高,身体也每况愈下,王爷去世之后,大夫也更深居简出,将照看王府的职责交给了自己的得意子弟。

    南行止并不想耽搁他太久的时间,让人去请之后,驾着马车带着大夫一起去白司琪家。

    即将入夜的京城尤为热闹,大街小巷灯火次第亮起,街坊之外,灯箱氤氲连缀,将悠长繁华的街道点缀如星河般绚烂。

    白司琪家靠近城南,越往南走,越是清静,连街道两边的店面商铺,也很是安静清冷。好在这街坊之中,家家户户相融成趣,走在街道之上,依旧可以听见坊间中传来各家各户的家常话语,还有鸡犬鸣叫之声。

    远远地,便看见白司琪站在房间外等候着,他身后的小院之中,一株茂盛的果树,繁密的枝叶随风摇摆,婆娑作响,远门口,还摆着两棵胭脂花。临近傍晚,胭脂花开得正盛。

    “世子,大人。”白司琪行礼,恭敬地将南行止成青云等人迎了进去。

    这院落虽小,女墙低矮,还能看见院外高低错落的房屋,但收拾得整洁干净。

    进了房,一方洁净的木桌上,已经上了茶,茶香袅袅,白烟似缕。

    房间一角,堆放着整整齐齐的蜡块,还有许多摆放整齐的磨喝乐半成品。

    成青云面对着那些蜡块坐下,见蜡块与蜡块之间,塞了许多木屑,问道:“这些木屑是作何用的?”

    白司琪说道:“蜡块珍贵,不能受损,这些木屑是用来塞在蜡块之间的,如此,在蜡块和磨喝乐运输的过程中,减少碰撞摩擦。”

    “原来如此,”成青云很有兴致,“这么说来,你送去兵部尚书府的那尊观音,也用这种柔软的木屑保护着了?”

    “是,”白司琪脸色微微一暗,“只可惜,那尊观音被库房之中的大火烧毁,如今想到,真是痛心,毕竟那也是在下一点一点做出来的,花了不少心血。”

    “听说,那尊观音被烧毁,还被蒋老夫人当做是不详纸兆,蒋老夫人难过得都昏过去了。”成青云随口说道。

    “蒋老夫人一心向佛,难免会因此难过。”白司琪轻声说着,为人斟茶。

    成青云盯着桌上的蜡烛,那支蜡烛只剩短短一截,被火融化的蜡滴落在蜡台上,蜡台边缘垂挂着些蜡条,或许是常年燃烧,蜡台边沿稍稍发黑,简单陈旧的花纹很是模糊。

    南行止静静地坐了会儿,才对白司琪说道:“这是邹大夫,你带他入内为你妹妹看诊吧。”

    白司琪立即起身,肃然对邹大夫行礼,便带着他进房。成青云也随同进去。

    房间内,弥漫着浓烈的药味,一走进去,便能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白思雨。

    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虽然盖着被子,但依旧能感觉到她被子之下,身体是僵硬的木讷的,甚至是枯槁的。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年轻美丽,甚至有即将成熟的青涩的媚。也难怪,她的模样,总让蒋府之中的下人念念不忘。若她现在醒着,只怕更会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小妹,”白司琪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轻柔又苦涩地看着床上的白思雨,低声说道:“今日我又为你请了大夫,他是全京城医术最好的大夫,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

    白思雨苍白的脸上,鸦黑色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邹大夫放下药箱,走到床边,安静认真地审视白司琪的脸色,又掀开她的眼睛,观察她的瞳孔。

    她的头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在额头左侧,似连头骨都微微凹陷了般。

    邹大夫轻轻地检查那伤痕边缘,便隔着被子检查白司琪的右半身。

    先是右手,再是右腿。

    邹大夫拿出银针,精准地落下几针,白思雨却丝毫没有感觉般,依旧静默的躺着。

    气氛安静而压抑,白司琪殷切地看着白思雨,垂于身侧广袖之中的手紧紧地握着,指尖泛白。他的眼神沉寂又含着强烈的期冀。最终见邹大夫将银针收好,才终究忍不住开口,“大夫,我小妹的情况如何?”

    邹大夫微微摇头,继续诊脉。

    白司琪惴惴不安,担忧不已。

    许久之后,才听得邹大夫说道:“令妹所服之药,或许不对症,我需要查看她的药方。”

    第104章 再生妖异

    白司琪迟疑片刻,才对邹大夫说道:“药方在我房中,我这就为大夫去拿。”

    回到正厅之中,南行止临窗而立,借着院子外那盏昏暗的光,随意地欣赏着这清冷简约的夜景。

    一方院落,在夜色朦胧的灯色下,似一幅陈旧模糊的画卷,连那株苍葱的果树,也显得古老而宁静。听闻几人推门而出的声音,他这才转过身来,重新回到桌前坐下。

    成青云坐在他身侧,见白司琪走后,才轻声地说道:“白思雨的情况的确不大好。”她身体微微侧向南行止,声音低柔而轻软,“我简单地为她验过伤,但是她的伤口已经愈合,只能简单地推断是被钝器砸伤,伤情较重,但没有致命,可的确对她的行动有损。”她轻叹,“很有可能,白思雨这一生,右半身都无法在动弹,或许也没有明显的知觉了。”

    她额头上短而软的浅浅头发,轻轻地浮在南行止下颌,且犹不自知。桌上一豆灯光静静亮着,残照这简约朴素的小厅。也照在她隽秀的脸上。平日里,被伪装的五官和轮廓,都在灯下消没,露出真实起伏柔和的线条,还有那双原本明湛修长的双眼,此时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地扇动着,似灯下飞舞的蝴蝶。

    南行止不由自主地捏紧茶盏,抬手挡住眼睛,喝了一口茶,似也压不住内心莫名的悸动与温热。

    好在他听清了她说的话,迟钝地点了点头。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白司琪拿着药方走了出来,恭敬地将药方交给邹大夫。

    邹大夫接过之后,告诉他会回去研究病情和药方,明日便会将药方送过来。白司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再次拱手行礼。

    “不过,”邹大夫恳切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如论哪种病,需要药物调理,可病人地心态也极为重要。否则,就算是再好的大夫,开出再好的方子,病人优思过重,不配合医治,也不能药到病除。”

    白司琪垂下眸,微微哽了哽,“小妹无法接受瘫痪地事实,吃了药也不见好,她很绝望,也很悲痛……我也希望,她能想开点,若是我能替她受苦,哪怕让我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让她能好起来……”

    邹大夫又安慰了几句,成青云也宽慰几声,几人这人出了院子,重新坐上马车离开。

    成青云与南行止一同上了马车,一起回王府。

    到达庭院,南行止立即让邹大夫说说白思雨的情况。

    邹大夫打开药箱,从那排银针之中拿出一根,递给南行止,“世子,您看,这枚针有异常。”

    那细细的针被南行止捏在手中,他放在灯下,谨慎查看。成青云也趁机走过去,就着他的手观察。琉璃灯盏筛过的烛火灯光,如月色般皎洁纯净,站在那枚针上,纤细的针尖泛着淡淡的青黑色。

    “银针泛黑?”成青云狐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白思雨体内有毒?”

    “正是,”邹大夫点头,“我在为白姑娘针灸时,趁机将银针刺入她的谷和穴,若是银针变黑,则说明她的体内有毒。但是,她体内的毒分量很轻,还不至于致命。”

    “能查得出是什么毒吗?”成青云心头泛起酸涩的沉闷,若是白思雨体内有毒,那么毒是谁下的?

    她悚然恐惧,一时不敢往下猜想。可又心想,自己如今根本没有证据,无凭无据臆测,未免太过感情用事,故而立刻让自己抛开情绪,镇静下来。

    “她所中的毒分量很轻,而且,又无法判出中毒的症状,所以无法判断她所中到底是何种毒。”邹大夫说道。

    “会不会与她服用的药物有关?”南行止放下银针,拿出干净的手绢擦了擦指尖,说道:“我看了白思雨的药方,其中有一味便是毒药,此毒名为洋金花,也称曼陀罗,少量服用,有止痛镇静之效。”

    邹大夫沉思片刻,迟疑地点头,“对,若是老朽为白姑娘开药,也会用止痛镇静的药物,无疑,曼陀罗对于她的病情更有效。因为她半身疼痛,还因头部受伤患有头风,若是服用洋金花,不但能止痛,还能有助于夜间睡眠。”

    “是否因为服用了洋金花,所以在她体内留了毒?”成青云问道。

    “或许也这个可能,”邹大夫稍稍一顿,“可以她恢复的情况来看,似乎还少了些什么。还不对症……”他蹙眉,沉思,许久无言。

    “既如此,你先好好研究研究她的药方,有结果之后立即告诉我。”

    邹大夫花白的胡须微微飘了飘,他慢慢地拱手行礼,这才退下。

    奔波一日,成青云也稍显疲惫,她锤了锤腿,站直身,也要告辞回卫宅,南行止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此时已经过了戌时,便将她留在了府中。

    成青云被绿黛领着到了卧房,那卧房还是她走时的模样,被子枕头以及日常用物,都还放在房间里,桌上的茶壶之中,茶水依旧滚烫,茶香袅袅。临窗的桌案上,放着一株蓊郁的文竹,枝干纤细却苍劲。

    自从她住过这房间之后,房间之内的物品便多了起来,好像专门为她准备的一般。

    她正欲躺下床,绿黛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放在床边,说道:“先生,这是世子让奴婢为您准备的,说是让您泡脚,暖暖膝盖。”

    成青云应下,见绿黛出了门之后,便将脚泡在水里,也不知水中放了何物,熏得她脸渐渐泛红。

    困意渐渐袭上来,她躺在床上,被子一拉,盖住便困倦地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耳畔总是有不紧不慢地敲门声,虽然轻沉,却很急促,她立刻醒过来,披上衣物,迷迷糊糊地去开门。

    夜风灌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定神清醒之后,她看清了站在门前的人。竟是一身深衣的南行止,他神色平静,快速将她打量了一番,立刻推了门进来,双手一伸,握住她的肩膀,将她随意披上的衣裳拢紧。

    她还有些迷糊,直到南行止按住她后颈,重重一捏,钝痛立刻从颈椎传到脑门,她痛呼一声,蹙眉清醒过来。

    “世子……”她捂住后脑,稍稍怨怼地看着他。

    南行止依旧用手拉住她的衣襟,快速为她拢好衣裳,束好腰带,“衣衫不整,你这副模样是想做给谁看?”他声音异常的沉冷,重重地向她砸过来。

    腰间猛地一收,她被勒得险些窒息,彻底清醒之后,立刻用手放松腰带。

    “世子……”她穿好衣服之后,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他,“三更半夜的,你怎么来我房间了?”

    南行止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有急事。”

    成青云怔怔地看着他。

    他说道:“刑部的急事,刑部尚书还在门外候着。”

    成青云惊怔,立刻警醒,正欲打开门见刑部尚书,南行止却又说道:“若不是我,你方才衣衫不整的模样,恐怕就被刑部尚书看见了。”

    成青云顿时骇然,立刻检查自己的衣服。见衣衫整齐之后,连连抚胸,“还好还好,他应该没看见……”顿了顿之后,脸色又是一僵——可是都被南行止看见了!

    她努力回想刚才自己迷糊的时候,到底是穿了什么,好像只有一件薄薄的中衣……

    她热着脸,谨慎小心地瞟了眼南行止,他半身隐没在黑暗之中,门外幽浮的灯光,将他勾勒成清俊颀长的剪影,挺立如竹,清贵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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