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思雨双眼空洞无神,听闻白司琪的话,全身蓦地一震,僵直地抬头看着白司琪,低声地哭泣。

    “哥哥……是我自私……”她后悔无比,“我当时……只顾着自己瘫痪,只顾着自己伤心……绝望……我好后悔……好后悔没有想过,你也会痛苦……你也会为我绝望……”

    白司琪温和一笑,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用手指轻轻地为她拭去泪水。

    “你现在快要好了,也能够行动自如了……”他哽咽,定了定之后,才依旧温和地笑道:“我希望你能恢复到从前的模样,想走就走,想跳就跳,还可以跑……这样,我才会放心。”

    “可是……”白思雨抽泣,终究气喘吁吁,无法言语。可是什么,她终究没说清楚……

    第139章 青云受伤

    正堂中央,只有白思雨和白司琪安静的跪着,蜷缩在那小小的一隅,安静地迎接着众人利剑般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仅剩的怜悯和同情,正堂之上,没有人出言将白思雨带走。她依旧依偎在白司琪身旁,用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不离不弃。

    “所以,在朱吉被火焚烧之前,他可还活着?”成青云问白司琪。

    只有白司琪自己才知道他灌朱吉毒药的时间和分量,也只有他才知道,朱吉何时才会毒发而死。

    “没有,”白司琪回答得十分坦然,语调竟然几分阴冷,“我估算过河豚毒发作到死亡的时间,库房起火时,他还没死,虽然他停止了呼吸,但是他意识依旧清醒,而且,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被活活烧死的。”

    堂上顿时骇然一片,众人惊恐又毛骨悚然。

    崔玄镜蹙眉,也喟叹一声,拍下惊堂木,厉声说道:“那兵部尚书府上库房失火,可是你蓄意而为?”

    “对对……”南泽愤怒怨怼的眼神也微微收敛了,半是同情半是担忧地看着白司琪和白思雨,他欲言又止,张了张嘴之后,望着成青云。

    成青云看向刑部尚书,说道:“朱吉的尸体,在被带回刑部尚书那一晚,化出了鬼火。鬼火从朱吉身上飘出来,以至于朱吉被烧得溃烂模糊的尸身发出幽蓝色的光。随后,尸体身上的光,竟然真的如鬼火一般,慢慢地飞升起来,甚至能够追着人漂浮移动。”

    众人惊骇不已,目瞪口呆。有人似被吓住,惊恐又好奇。

    “鬼火?”南泽与身侧一人低声说道:“那几天,京城之中,都在流传朱吉身上的怨气化为鬼火的流言。我原本以为是假的,没想到,是真的啊……”

    正堂之上蓦地一惊,众人惶恐不安,有人甚至东张西望,生怕怨气鬼魂就在身边。

    “其实,鬼火并非少见,民间,常有行走于山间野地或者坟墓之中的人,会看见鬼火。鬼火一般是幽蓝色,或者幽红色,的确是人死后,身上的尸气所化。”成青云慢慢地说道。

    “尸气?”崔玄镜也是怔了怔,困惑地看向成青云。

    “人死之后,尸体会散出气体,”成青云蹙眉,试图解释清楚,她抿唇,说道:“其实民间,早就有人研究过鬼火。有典籍记载,人血为磷,死后化为尸气,尸气漂浮于空气之中,由于天气炎热,便会燃烧,此为磷火……”她面向崔玄镜,说道:“其实鬼火,不过是磷火而已。磷易燃,且只要温度足够,就能够自燃,坊间有许多变戏法的人,会利用磷,尤其是白磷自燃的原理引火,让人以为神奇。”

    “原来如此,”崔玄镜恍然大悟,“如此说来,那库房之中无人,又没人进去纵火,是因为有磷火自燃的原因?”

    “是,”成青云点头,随后看向白司琪,问道:“白司琪,对于我这个推测,你可有异议?”

    白司琪惊愕又讶然,不可置信地看着成青云,“我以为……我会做得天衣无缝……”他微微眯了眯眼,“哪怕我杀害朱吉的罪行败露,我也以为,不会有人揭露得了朱吉被烧死的原因……”他苦笑,“我没想到,你不但能够查出他是中了河豚毒而死,你竟然连纵火的方式和原因都能查出来。”

    成青云悲悯地看着他,轻声说道:“或许冥冥之中,因果早就注定。朱吉的尸体化出鬼火,其实正是因为你在他身上洒了磷粉的缘故。”她低声说道:“蒋老夫人大寿那两日,正是秋伏天,天气炎热,所以磷粉能够自燃。而朱吉身上的磷粉,或许并没有燃烧干净,他的尸体被抬到刑部停尸房那晚,天气闷热,停尸房中不通风,所以他身上残留的磷粉自燃了。这便是尸体会发光,且化出鬼火的原因……”

    白司琪愣住,好一会儿之后,才了然地摇头而笑,“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事已至此,朱吉被害一案,水落石出。上首的三位长官快速让人重新拟好供词,整理好。

    崔玄镜拍下惊堂木,冷厉地看着白司琪,喝道:“罪犯白司琪,杀害朱吉,罪行属实,罪无可恕,罪证俱在,你可认罪?”

    白司琪终于沉默,依偎在他身旁的白思雨全身瑟瑟发抖,脸色却缓缓地平静下来,睁着一双明澈的双眼,静静地看着成青云。那双明净的眼眸,看得成青云心头发慌。

    成青云定了片刻,移开目光。

    “是,”白司琪抬起头来,冷静如常的看着崔玄镜,声音果断笃定。

    崔玄镜松一口气,让人将供词拿给白司琪,让他认罪画押。

    白司琪拿起笔,行云流水地写下自己的姓名,锨了手印。静默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抬头,看向成青云,恳求地说道:“成大人,我小妹,不过是一时糊涂,才不顾后果来替我顶罪……请你看在她一片拳拳之情上,宽恕她的罪行……”

    成青云定住,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本朝律令严苛,无端替人顶罪,扰乱案情,扰乱公堂,自然是要定罪的。她无法改变律令,更无法答应白司琪的请求,为难又局促之后,只好求助地看向南行止。

    南行止眸色微敛,片刻后,轻轻地点点头。他看向崔玄镜,崔玄镜会意,说道:“白思雨本就不是凶手,自然不会治罪。”同意让白思雨认罪,也不过是想要刺激白司琪主动认罪伏法而已,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没有必要再对这对可怜的兄妹落井下石。

    白司琪重重地磕头,“多谢大人!”

    崔玄镜正欲让人将白司琪与白思雨两人带下去,白思雨忽然抬头,看向成青云,她轻声说道:“成大人,多谢成大人,只是……”她轻轻咬唇,“我还有个秘密,想要单独告诉成大人,还请大人俯身下来,我告诉你……”

    “什么秘密?”成青云狐疑,这桩桩件件的案子,若是白思雨到最后不主动来顶罪的话,白思雨就是一个从头到尾置身事外的人。

    “大人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我哥哥杀了人的吗?”白思雨说道。

    成青云诧异,便俯下身去,想要听她说话。她刚刚俯身,却听见身后有人厉声喝道:“小心!”

    话音未落,成青云只感觉一道锐利的疼痛从颈部划到脸部,尖锐而刺痛。她立刻逼身躲闪,身后有人快速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身后挡住。

    她定住,才发现南行止已跃身而至,挡在她身前。而成青岚,竟是一把夺过了白思雨手中的一枚生锈的铁钉,铁钉之上,还挂着些许鲜红的血迹……

    白思雨绝望又愤怒,愤怒哀戚地看着成青云,谁也不会想到,她这么一个瘫痪行动不便的弱女子,会在最后关头,用不知何时藏起来的生锈铁钉,划伤主审此案的成青云。

    “放肆!”崔玄镜惊得险些拍案而起,他惊慌失措地起身,立刻让衙役来将白司琪与白思雨兄妹控制住。“狂徒,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竟然当中伤害朝廷命官!”

    几个衙役立刻上前,要拿下白思雨,他们犹如猛兽围困弱小的猎物般困住白思雨与白司琪。白思雨脸色虽然惨白,被白司琪护着,神色不变,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的臂膀,愤恨怨怼地怒视着成青云。

    “成大人!”白司琪正欲说话为白思雨求情,突然一道似凌空而来的声音打断了他——

    “带下去!”南行止厉声喝道,语调冷若冰霜、不容得任何人反抗和质疑。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南行止立刻转身,从袖中拿出干净的手绢,轻轻地为成青云擦拭脸上的血迹。

    白思雨手中的铁钉从下而上扬起,划过她的脖子,再而上划过右脸。她白皙的脸上绽开一道长而细的口子,如同白皙的花蕊之上如血般绚烂的纹理。

    她下意识偏开脸躲闪,南行止用手扣住她的后脑,一边吩咐人去拿药。

    白思雨与白司琪被衙役押了下去,成青云用眼角的余光追随着他们二人的身影。在两道身影即将出门之时,她看见回头的白思雨,白思雨眼中,竟是绝望和苍凉,还有无助与愁怨……

    “没事吧?”一道身影挡住了正堂门外投射而来的光,她微微抬头,看着走过来的成青岚,轻轻地摇头。

    成青岚略微蹙眉,说道:“这道伤有些长,回去之后好好上药。”他轻轻一叹,“好在你身上从来不会留疤的,仔细些不要感染,很快就好了。”

    成青云点点头,若有所思。

    止住血之后,南行止又换了一张手绢,成青云退后一步,说道:“世子,血已经止住了,不必麻烦了。”

    南行止脸色阴沉,手微微一顿之后,将手绢放回袖中。

    “世子……”崔玄镜恭身走到南行止身前,斟酌地问道:“这……成员外郎受了伤,可还能继续审案?”

    “要审,”成青云抢在南行止之前回答,“我不过是受了些小伤,当然还可以继续审案。”

    那道伤划过脸部,说话时牵动伤口,隐隐作痛。她躲闪着南行止的目光,也不知是南行止的眼神太过凌冽,还是因为自己不想将丑陋的伤口暴露在他眼前……

    第140章 继续审案

    日影当空,秋末强烈的光线照射进大理寺正堂,阳光耀眼又让人眩晕。

    成青云站在正堂中央,看着一旁的南行止身上,那些被窗棂分割过的细碎斑驳的光影,恨不得将自己受伤的脸隐没在阴影之中。

    “哎呀……”南泽起身,凑近了来看成青云的脸,“这样长的伤口,该不会破相吧?”他同情的哀叹几声,“青云,你也算是个美人儿,长得英俊隽秀,可别被这伤给毁了……”他瘪瘪嘴,“都说最毒妇人心,那白思雨,白长了一副漂亮的模样。她会不会是嫉妒你的美貌,所以才划伤你的脸?”

    成青云沉默望天,无言以对。

    “还好白思雨力气小,只是伤了你的些许皮肉,要是伤口再深一些,恐怕……就算是神医在世,也难以补救了。”南泽继续好心的落井下石。

    这话一出,众人也纷纷看向成青云,心里不由得默默惋惜。成青云的确是生得一副清秀俊朗的模样,甚至比象姑馆的清倌更有风韵,尤其是方才断案的那种气势,柔中带刚,自有一份不可侵犯的风度。若是真的破相了,那真就可惜了。

    “无妨,”南行止却轻声说道,“平王叔最善医理,我定会让他将青云治好。”

    成青云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有些发烫。其实,有伤无伤,于她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她的伪装术,足以遮掩脸上的瑕疵和伤痕。

    她微微垂了垂眼眸,抬起头,看向崔玄镜,说道:“大人,继续审案吧。”

    此刻已经快到午时,自然是尽快审理完毕最好。崔玄镜重新回到上首坐好,准备开始继续审理案情。

    南泽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轻声问南行止,“案情不是审理完了吗?白司琪也认罪了,怎么还要继续审?”

    南行止蹙眉看着他,捏紧袖中沾血的手绢,说道:“这段时间,一连发生了几起案子,这些案子,看似无关,实则都是环环相连的。审理完一个案子,才好继续往下审第二个案子。”

    南泽思索了片刻,才轻轻地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他端坐好,正色看向崔玄镜。

    崔玄镜依旧将主审的权利交给成青云。成青云行礼,说道:“大人,此案关系到兵部尚书府,还请大人将兵部尚书夫人请来。”

    “成员外郎,”兵部尚书蒋洵不悦地看向成青云,“此案虽然关乎蒋府,但我的夫人是一介女流,不宜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若是大人有何疑虑,只管问本官就好,何必再叫本官的夫人?”

    “大人有所不知,”成青云冷而静地看着蒋洵,神态还算恭敬,“此案线索很多,而且牵涉到蒋夫人,有些疑问,只怕是只有蒋夫人才知道,所以还请大人将蒋夫人请来,以便尽早破案。我相信,蒋尚书也希望尽快侦破蒋老夫人被害一案。”

    蒋洵正欲说话,南行止起身,看向他,说道:“蒋尚书,凡是与本案有关的人,都必须在场协助查案,还希望尚书大人包涵。”

    蒋洵双眼之下的青黑微微的颤抖着,片刻之后,他的脸僵住,沉声说道:“如此,但听世子吩咐。”

    崔玄镜立即派人兵部尚书府请蒋夫人。

    蒋洵慢慢地坐回位置上,身体一半没入阴暗之中,他眼眶僵冷,眼珠一动不动,犹如入定。

    身旁的蒋子逸似有些不安,不时探身看向门外,不时看向蒋洵,似是想与他说话,却欲言又止。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蒋夫人便被请了过来。蒋夫人面色宁和,行动平稳端然,一身素色,温婉素雅。

    进入正堂之后,她稍稍停住,四处看了看,这才走到正堂中央,向三法司的三位长官行礼。

    “夫人不必多礼,”崔玄镜与蒋洵毕竟是同僚,对蒋洵的夫人也还算客气,免了蒋夫人的礼之后,让人为蒋夫人搬凳子。

    蒋夫人从容不迫地走过去坐下,抬眼看了看蒋子逸。

    蒋子逸恭敬地叫了她一声“娘”,她微微地点头,没有多言。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崔玄镜这才示意成青云开始审案。

    成青云静立在中央,日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光影。她沉默片刻,思索着,却还未组织好语言。

    蒋洵似有些不耐,蹙眉说道:“成员外郎,”他声音虽然带着些许苍老和沉重,但依旧有身为权贵的魄力,“你与刑部的人,都说家母是被人害死,一开始老夫实在不信。”他微微眯眼,说道:“直到你和刑部的人来为家母看过了尸身,确定她在临死前,被人捆绑过。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足以证明家母是死于谋害?可对?”

    “的确,”成青云找回几分神智,笃定地点头,“蒋老夫人手腕和脚踝之上,有被人捆绑过的尸斑,的确不能证明老夫人是被人谋害。因为老夫人的身上,并没有致命的伤痕。而老夫人,的确上了年纪,总有些老年病……说是会寿终正寝,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证明家母是死于谋害?”蒋洵带着几分逼迫,问道。

    成青云面不改色,沉着地与蒋洵对视,说道:“此案,也的确牵连众多,若是往近了说,恐怕要从蒋老夫人大寿那日说起。”

    蒋洵蹙眉,端坐如钟,他神色疲惫,可眼神依旧锐利,微微闪着犀利的光,静而直的望着成青云。

    成青云与他对视片刻,目光转向蒋子逸,蒋子逸稍稍一僵,很快让自己镇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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