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止立刻起身,那捧着花草的人入了正殿。

    夜色拢着寒冷厚重的雾,那人从雾气中走来,恭敬地跪倒在皇帝与南行止身前。

    “皇上,世子,属下幸不辱命,将解药带回来了!”

    “秦慕铮,辛苦你了!”南行止对他说道。

    南澈豁然起身,将秦慕铮手中的红背竹竿草拿过来。

    红背竹竿草,离开了含有特殊成分的土壤就会死去。这颗红背竹竿草,连根带泥,生长在花盆中,花盆里的泥土,是从南方见血封喉树下挖来的泥土。

    “我这就去配制解药!”南澈说道。

    成青云一颗心终于暂时落地,她看向殿外,淡淡的青光已渲染在天际云层里,皇宫威仪错落的轮廓若隐若现。

    不知是过了多久,晨曦的光伴着京城的钟声将黑夜驱走,南澈终于从钟灵郡主的暖阁之中走了出来。

    他将药瓶放在桌上,沉凝地看着皇帝。

    皇帝静默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皇上,请节哀……”南澈沉声说道。

    皇帝一言不发。

    “钟灵没能等到解药配制好,她若是再撑下去,会更痛苦。”

    “她去得很安静,没有遗言。”

    南澈一字一顿地说道。

    皇帝瞬间跌坐在软榻下,软榻案几上的杯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成青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这一天天气晴好,晨曦明媚。在京城的钟声里,钟灵郡主殁。

    那是的晨钟飘荡了许久,如同哀鸣,如同悲泣。

    当日,皇帝下旨,晋钟灵郡主为钟灵公主,葬于皇家陵园。

    一个公主的去世,根本不会影响整个朝堂,无人会关心,更无人为她哀悼。连礼部主持的丧礼,也那样的简单。

    当天,皇帝亲自将钟灵公主抱入灵柩之中,便匆忙地前往议政殿议事。

    文武百官果然不会在乎一个与其无关的公主死亡。左不过是安慰皇帝几句。

    皇帝强打起精神,与几位官员商议了大半天,即将准备离开时,突然有个小宦官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他恭恭敬敬地跪在皇帝面前,说道:“皇上,这是贵妃娘娘送来的药,请皇上按时服用,以免耽误伤情。贵妃娘娘说,皇上被刺客刺伤,切不要太过伤心……”

    “滚!”皇帝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谁准许你胡说八道,谁准许你到议政殿来送药?擅闯朕的议政殿,该死!”

    他拂袖,厉声喝道:“来人,将这胡言乱语的混账东西拖下去,杖毙!”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小宦官惊恐绝望,喊了几句,就被人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议政殿中的人面面相觑,用异样狐疑的眼光打量着皇帝。

    原本就听说皇帝在围场时被刺客刺伤,起先还怀疑有误,如今亲眼看见有人为皇帝送药,且亲耳听见皇帝是被刺客所伤,便不得不信了。

    这一日,皇帝被刺客所伤的消息不胫而走,且刺客为南行止!

    南行止听闻,不过嘲讽一笑。

    “世子不担心吗?”成青云问。

    “担心什么?”南行止蹙眉,“本世子,也许久没有清闲过了。再过几日,我就领旨,自请留在瑞亲王府享个清闲。他们不就是想看着我得此结果吗?”

    第284章 钟灵毓秀

    接下来几日,朝堂之上尽是风雨!

    “帝传五代,有瑞代明”再次被提及,此次已是满朝激愤。

    钟灵郡主去世,对于瑞亲王王妃来说,无异于是重大的打击。王妃得知消息之后,便一病不起,卧病在床了。

    南行止向皇上请旨,留于王府之中照顾王妃,以敬孝道,皇帝恩准。

    朝堂之上的风雨,皆被瑞亲王府知晓,也都被挡在瑞亲王府之外。

    成青云去看望过成青岚,他服下解药之后,身体在一天天的康复。世人也无人知晓他曾经受过伤,曾经中过毒。

    钟灵郡主去世后第七日,棺椁运出皇宫,葬入皇陵。

    成青云官阶较低,无法入宫送钟灵郡主最后一程。只能早早地等候在城门之处,静静地看着钟灵郡主的棺椁和仪仗慢慢地离开。

    曾经那个鲜活惹人怜爱的郡主,如今成为一缕孤魂,早早地香消玉殒了。她冤魂一日未明,害死她的凶一日还未伏法,成青云就一日不得安宁。

    仪仗汤汤,满天黄白纸钱如雪,路过之处,悲痛的哭声连绵不绝,压抑又沉重。

    待送丧的仪仗出了城门,成青云才调转马头离开。

    街道上,人群拥挤如潮,好一会儿,摩肩接踵的人潮才散去些。成青云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便策马沿着街道慢慢走。

    走到一处茶坊,闻到茶坊内淡淡的茶香,听到坊内鼎沸喧嚣的人声,便觉得方才压抑的情绪舒缓了些。

    “青云,”嘈杂之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成青云循声看去,发现竟是成青岚。

    他并未骑马,而是坐在马车内。他是武官,平常喜爱骑马的,若非受伤中毒后身体虚弱,恐怕也不会乘坐马车。

    成青云下了马,走近他。

    “你也来送钟灵郡主吗?”她问。

    “嗯,”成青岚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茶坊,问道:“进去坐坐吗?”

    “你的身体……”成青云很是担忧。

    “无妨,”成青岚下了车,步履稳健,身形挺拔。虽依旧能察觉出虚弱疲累,但也不至于无法自由行动。

    两人一同进了茶坊,找了处安静的雅间坐下,小二立即进来斟茶,上茶点。

    楼下很是热闹,尤其是戏台上,桌椅间,人们谈论的,左不过就是京城之内的事情。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再听到说书人说起瑞亲王府,成青云也不怎么意外。

    但听到说书人说起春蒐围猎上的事情,她便狠狠地蹙眉。

    成青岚也安静地听着。

    那说书人,左不过就是将南行止如何行刺皇帝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仿佛历历在目,亲眼看见了般。

    瑞亲王府,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这几日上朝,恐怕也是谈论这件事吧?”成青岚问道。

    “是,”成青云蹙眉,收拢十指,指尖微微泛白,“今日上朝,也有无数人弹劾世子,你没看见,满殿之上,跪了乌泱泱一片,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老臣,简直是与逼迫皇上无异。”

    “瑞亲王府这几年,也被弹劾过不少次,先皇也曾因此软禁过瑞亲王,甚至让大理寺调查过瑞亲王府,但是最终,瑞亲王府还是相安无事。”

    “世子已然递了折子,就是想避开这个风头。”成青云淡淡地说道,“谁愿意这时候往枪口上撞呢?”

    “世子倒是个淡然的人,若是换做其他人,早就焦急惶恐了。”成青岚淡笑。

    “世子说了,左不过,就是削去爵位,到时候,他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比当一个世子要轻松多了。”成青云见他正欲端起茶盏喝茶,便伸手拦住他。

    成青岚愣住,遂又放下茶杯。成青云为他倒了杯白开水。

    “你还在服药调理吧?”她问。

    “是,”成青岚蹙眉,“你闻到我身上的药味了?”

    的确能闻到些药味,但中了见血封喉的毒,就算解了毒药,身体的亏损也一定是要吃药调理的。

    “不用闻我也知道,”成青云将白开水递给他,“喝茶坏了药性,你就和白开水将就吧。”

    成青岚无奈而笑,却是欣然接受她的白开水。

    楼下戏台之上,说书人说到围场刺客之事。

    说书人醒木一拍,抑扬顿挫,“但见世子,突然拔刀而起,刺向皇帝。事发突然,皇帝猝不及防,被世子刺中胸口,血流不止啊!”

    座下之人一片哗然,“没想到世子竟然做出弑君的事情来……”

    “瑞亲王府世代忠诚,门第煊赫,世子为何要弑君?”有人问。

    “众位可有所不知,”说书人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玄之又玄地说道:“你们可听说过,圜丘祭台上的八个字?”

    “帝传五代,有瑞代明?”有人脱口而出!

    “正是!”说书人眉头一挑,“这八字,可是上天的预言,自古以来,上天示警,没有不灵验的!起先,皇帝根本不信,可如今,世子弑君,证据确凿,且为皇帝亲眼所见,难道不正是应了‘有瑞代明’之说?”

    “若真是如此,本朝的江山,恐怕危险啊……”有人担忧地喟叹。

    “所以,历代皇帝,谁不担心自己的江山社稷受人威胁?自古以来,危及皇位与江山的人,不是取而代之,就是流血骠杵……”说书人悲叹唏嘘,“自古来,便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古有杀兄夺嫡的篡位皇帝,如秦王李世民、胡亥;也有外戚专权、夺位的皇帝,如王莽。但一一细数,兄弟阋墙相残的,不胜枚举。皇位高危,万人之上!可觊觎肖想者不计其数。外姓外臣夺位只怕困难,可这兄弟血亲,也是防不胜防啊!这两日,朝堂之上满城风雨,满朝文武搬出李世民、胡亥、刘聪、刘骏、拓跋嗣、杨广之流,劝诫陛下以防兄弟阋墙,血肉相残!豺狼猛虎方可防,但身畔之人,防不胜防!世子在围场之中刺杀皇帝,便是想弑帝夺位……”

    说书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间,将这几日朝堂之上的纷争一一道来。直说得扣人心弦、时喜时忧、千情万绪。众人惶恐瑟瑟,感叹若真世子与皇帝真的兄弟阋墙,那本朝的江山,只怕危险矣。

    成青云放下茶盏,看着楼下一石激起的千层浪,心头顿时悲愤交加!

    “围场之上的消息虽然下令封锁过,可满朝文武、普天之下,最难堵住的,便是悠悠之口。”成青岚平静地说道,“此番朝堂和天下人的压力全部诸加在瑞亲王府和皇帝身上,若是皇帝再无动于衷,只怕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成青云抿紧唇,“那皇上会如何做?”

    成青岚放下杯盏,沉重地摇头道:“圣意难测,也不能妄加揣测。”

    成青云抬手揉了揉眉心,“围猎那一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抬眼,目光晶亮地望着他。

    雅间极为安静,桌案上茶水沸腾的声音清澈明晰。

    “青岚,你北上之后,为何会有一段时间没有消息?”成青云轻声问,“而你又是如何在回到围场之后,第一时间找到我的?”

    小桌上茶壶中漂浮而上的雾气朦胧绰约,将成青岚清俊的模样映衬得模糊难辨。

    “我北上之后,将率领的兵卒交给西北大将军,其后又南下回京。可在回京路上,遇到暴风雪,又……又遇到些麻烦,所以回来得晚了。”他定定地看着她,“可我说过,我会在春蒐的时候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成青云心情起伏难定。

    “至于为何会在猎场中找到你,是因为我赶回围场时,便想先去找你,但恰好,发现你的马受惊,而且,有人埋伏在四周,追随你而去。”成青岚轻叹一声,“我那时没敢打草惊蛇,怕对方会发现我,也怕那些人会伤害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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