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人说道:“崔少卿,这是画舫上的应娘,她说,她在昨日看见王子上了画舫。”

    成青云疾步走到门口,看向应娘。

    这应娘,应该是画舫上的艺女。她低着头,含羞地轻笑着。

    “你当真看清楚了?”成青云冷声问。

    应娘似吓了一跳,恍然抬头看着成青云,迟缓地点点头。

    “你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王子上了画舫的?”成青云追问,“你最好说仔细一些。”

    应娘期期艾艾地看了崔玄镜一眼,又看了看南行章,轻声说道:“昨日奴婢在画舫上为人弹琴时,看见王子上船了。当时,我桌上的客人,也看见了他,还起身邀请他一同喝酒。”

    “这么说来,你当时是在画舫内,而王子还未进入画舫。”成青云推测。

    应娘诧然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轻笑道:“是,大人怎么知道?”

    “你当时在画舫内,画舫的房间中设有纱幔,还有镂空的门窗,你应该是隔着纱幔和门窗看到的吧?”成青云再次发问。

    应娘点点头,“是,的确是将纱幔放了下来,因为当时有个公子说,太阳太毒了,不喜欢被晒。”

    成青云不再询问应娘,而是对崔玄镜和刑部尚书说道:“大人,应娘根本就没有确切地看清那人是否是王子……万一是看错了呢?万一是看见了长得相似的人,错认了呢?”

    应娘愕然一僵,正欲辩解,可欲言又止。

    “这也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南行章说道。

    成青云轻轻颔首,“这一点的确是我的推测,但是……”他看向南行章,“王子何不解释解释,在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内,是如何往返挹秀楼和画舫之间的呢?”

    第297章 不打自招

    众人目光如锥般看向南行章。

    南行章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就算是骑了马,就算是快马加鞭,时间也十分仓促吧?”成青云盯着南行章,一字一顿地反问。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视南行章,他有一双与南行止相似的眼睛,也有与南行止相似的举止。但比起南行止,却少了许多由内而外的清贵。

    他目光轻轻闪烁着,矛盾又挣扎。

    “你没有证据……”南行章沙哑低沉沙哑地说道,“你没有证据证明……何况,当时杀死小二的凶器,是你的短剑!”他咬着牙说道。

    成青云的身体微微一颤,身后的南行止虚虚地扶了扶她。

    刑部尚书惊疑地看向成青云,“凶器是你的短剑?我赶到时,没有发现凶器,还以为,凶器是被凶手带走了。”

    成青云紧紧地咬着唇,快速稳定心神,冷漠地看着南行章,说道:“王子……我当时虽然神志不清,可我也知道,我的短剑若是凶器的话,我就在劫难逃,所以……为了避免麻烦,我将短剑藏起来了。除了我和凶手之外,没有人知道凶器是我的短剑!”

    南行章如遭雷击,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这么说来……凶手竟然是……”王启云一脸惨白,惊慌地望着南行章,一脸的难以置信。

    片刻之间,南行章的脸色变了几变,他僵硬地直视着成青云,急促而沙哑地说道:“你没有证据……”

    崔玄镜若有所思,眉头紧皱,深沉而复杂地看了成青云一眼,说道:“是,方才地推论,的确是说得过去,王子的行踪和不在场证明也十分可疑,但……”他的声音沉了沉,“没有证据。”

    成青云动作僵硬迟缓地从袖中拿出一张手绢,小心翼翼地展开。

    手绢里包裹着一枚精巧莹润的银丝纽扣,似在弥散的如雾的光芒中,泛着淡淡的寒光。

    “这是我在富贵居发现的一枚纽扣。”成青云将纽扣轻轻举了举,递到南行章眼前,说道:“王子,若是我没有记错,这是你衣服上的扣子吧?”她眯了眯眼,“昨日你穿的是月色白真丝织锦常服,里称是丝绸连珠团花纹的中衣。中衣的领子上,便有这样的纽扣!”

    南行章脸色微微一沉,“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昨日我是分明穿的是深衣……中衣上没有这样的扣子……”

    “是吗?”成青云抿唇,“是不是,让人到瑞亲王府去查看就知道了。若是连瑞亲王府都查不到,就让人去查专门为瑞亲王府定制衣裳的成衣坊。况且,这纽扣做工繁复,银丝质地上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起的。是与不是,一查就知……”

    南行章全身一僵,面色发灰,好一会儿,才说道:“就算我去过富贵居那又如何?”

    成青云摇了摇头,“王子,真相已经大白,你不必再狡辩了。”她凌然而喟叹地看着他。

    而南行章对她的眼神却很是厌恶,他闭眼偏开头,目光失焦而涣散,不知看到何处,更不知他眼底到底有什么情绪。

    崔玄镜与刑部尚书对视一眼,似对着突然明了的真相难以接受。

    凶手是南行章,瑞亲王府的长子。一个堂堂的瑞亲王长子,杀害一个挹秀楼的小二,所为何?

    崔玄镜暗中示意雅间外的衙役将四周围困起来。警惕又困惑地看了南行章一眼,又问成青云:“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若不说清楚,只怕不好交代。”

    成青云沉重地压下一口气,说道:“若是我推测得没错的话,昨日的案发是这样的。”她抿唇,快速整理思绪,说道:“王公子在得知母亲身体抱恙后,立刻离开挹秀楼。而王子也恰好在此时离开。我想,他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也不过是想误导王公子,以此让王公子为自己做不在场证明而已。”

    南行章面似枯槁,沉默不语。

    王启云愣住,茫然又挣扎,“可是我的确是看见王子出了挹秀楼了啊。”

    “但是在出挹秀楼之前,他是否一直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呢?”成青云反问。

    王启云呆怔,恍然惊愕地看向南行章。

    “正如王公子所说,王子在随你离开时,走出雅间,又说他有朋友在,故而要去和朋友打声招呼再走。”成青云说道,“他回去和朋友打招呼这短暂的时间里,你可见看了?”

    王启云哑口无言,只是呆滞地摇头,“没有……”

    成青云眼角余光看见了南行章,他正欲说话,成青云立刻截断了他,厉声说道:“王子一定想说,你去富贵居和自己的朋友打了招呼之后就离开了,对吗?”

    南行章梗滞无声,神色顿时僵住!

    “是,”成青云若有其事地点头,“可是,在刑部的人到达案发现场之后,你也随即到达。在我经过你身旁时,闻到你身上有杜衡的香气和月麟香的香气。你昨日本就焚过杜衡香,衣服上沾上杜衡香没什么奇怪的。但你怎么解释,你身上有月麟香呢?”

    众人目光似铁,冷沉地看着南行章。

    “就算你去过富贵居,照你所说,不过去招呼一声就离开,衣服上有怎么会熏上月麟香?”成青云凌然正视着南行章,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道:“除非你在富贵居待过一段的时间!”

    南行章脸色愠怒,脊梁绷得笔直而僵硬。

    “我不知道那你安排在富贵居替代你离开挹秀楼的人是谁,但是,很不巧,他偏偏在房间里焚了月麟香。”成青云摇了摇头,“所以,你让那人在富贵居等待,你进入富贵居后,又让那人扮作与你相似的模样离开。离开时,还故意让王公子看见。但王公子当时乘坐马车,怕是只看到了南行章的背影,也根本就没有看真切。”

    王启云抬手揉了揉眉心,又按压太阳穴,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其后,假扮你的人,去了长乐街画舫,又误导画舫中的人做了伪证。这需要一刻中的时间,而这一刻钟里,你根本就没有离开挹秀楼。”成青云继续说道。

    她语气重重一沉,“你所伪造的一切,都是假象而已!你其实留在挹秀楼,回到雅间,将我打晕,再趁机杀害小二阿威。”她顿了顿,说道:“可惜,你以盘香的焚烧来误导我,让我错误的估算了时间,这本身就是一个破绽,因为盘香是被截断的,没有落下焚烧的灰烬。而且,你所说的往返挹秀楼与画舫的时间,也与真实的时间相悖!你伪造的不在场证明,也因为你自己所焚的香所破……何况,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破绽!”

    “什么破绽?”崔玄镜问。

    成青云说道:“就是小二阿威的尸体,”她顿了顿,继而道:“我醒来之后,就立刻查看了阿威的尸体,尸体上尚有余温,而且伤口还在淌血。若是真的如王子所说,案发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尸体又怎么可能还是温的,经过那么长一段时间,就算尸体还能流血,血液又怎么还会有那么多?”

    沉着平静的声音一落,雅间内顿时一片寂静。

    南行止沉默寂然,面色冷漠而枯槁。

    她眯了眯眼,轻声说道:“王子,你处心积虑,做这一切,不过就是想将杀人犯的罪名放在我头上而已……”

    “不!”南行章阴鸷地抬起眼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并不是想嫁祸给你……而是,真的想杀了你!”

    成青云怔住,却是疑惑。她明显感到身后的南行止倏然抬眼,目光似利剑一般看向南行章。

    崔玄镜与刑部尚书也诧然惊疑,骇然蹙眉。

    “是吗?”成青云轻笑,“看来我低估了你……”她抿唇,又重新整理思绪后,说道:“如此,真相的细节要重新推敲了。”

    崔玄镜沉重地走到桌前,坐下,若有所思。刑部尚书摇头,神色凝重地等待成青云解开所有的谜底。

    片刻后,成青云便又开口,她推翻了方才的一些推测,重新整理了思绪,说道:“我一开始,以为是你要嫁祸给我。你重新进入雅间,将我打晕,接着小二阿威来上菜,看到你,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把菜放好,之后你就杀害了他。但……”她话音一转,“既然王子一开始就想要杀我,那么其实阿威并不在你的计划中。你将我打晕之后,本是想立刻杀了我的。你还拿了我的短剑出来,但是很不巧,阿威来了,匆忙地把我搬到桌后藏起来,也许时间太过仓促,你并没有把我藏好。阿威在放菜的时候,发现了我……”

    南行章轻声一叹,苦笑着说:“你想多了……”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她,“我只是单纯地想要杀了你而已。但是……昨天的情况,我若是杀了你,我也脱不了嫌疑。所以,还不如陷害你来得安全。嫁祸你杀人,可以让你身败名裂,可以让你成为杀人犯,可以让你成为过街鼠。杀人的罪名一旦坐实,不是斩首就是流放,再不济也是终身监禁,如果你有过天的本事,便是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成青云咬唇,平静地说道:“王子,你也想多了。我若是被人陷害,最不济,也会查明真相,以牙还牙而已!”

    南行章顿时沉默,煞那间颓然灰败下去。他挺拔笔直的脊梁无力地倾颓着,好一会儿之后,才看向崔玄镜与刑部尚书,说道:“崔少卿,尚书大人,就算你们要逮捕我,要定我的罪,也需得经过皇上同意。我虽是庶子,可我也是皇家的人……”

    崔玄镜起身,向南行章行礼,说道:“是,本官和尚书大人,会立刻上书皇上,相信皇上定会公正定夺此事!”

    南行章拂袖,抬步转身,说道:“如此,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崔玄镜轻轻点头,只是说道:“不过,还请王子见谅,只怕在皇上定夺之前,我会派大理寺的人护在王子身边。”他顿了顿,说道:“还请王子回瑞亲王府,等待皇上定夺。”

    南行章淡笑,“无妨……”他神色黯然,“我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他目不斜视,没看任何一个人,径直离开挹秀楼。

    成青云微微让开身,见崔玄镜派了几名衙役跟在了南行章身后,他此刻虽自由,却已被大理寺和刑部的人监视了起来。

    第298章 尘埃暂定

    挹秀楼依旧如常,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成青云与崔玄镜交代清楚案情之后,便与南行止一同离开。

    与此同时,看守在案发雅间门口的衙役也撤去。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挹秀楼中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的人们。

    出了挹秀楼,成青云抬手抚了抚额头。

    “怎么了?”南行止不顾街上来往的行人,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是不是不舒服?头疼吗?”

    方才抽丝剥茧推理案情,的确让成青云耗损了些精神。虽并不觉得身体不适,但的确有些委顿。

    “随我回王府吧。”南行止说道,他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这双柔软滑腻,却又带着薄茧的手拢在袖中,“瑞亲王府,怕又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两人没再骑马,南行止雇了一辆马车,两人上车之后,并肩相偎而坐。

    “不舒服就枕着我的肩睡一会儿。”南行止伸手轻轻地扣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他毕竟是你哥哥,”成青云用力地摩挲着袖口,“我从未想过,会将你的亲人……”

    南行止蹙眉,扣住她肩膀的手也微微地紧了紧。他侧首,凝睇着她,轻声道:“你只是揭开了案情的真相,抓住了凶手而已。”他复杂地轻笑,“说实在的,我这个兄长,我与他的相处方式,自小便是各自安好而已。他若是不生事,我也不会去干涉他。虽说一同生活在王府中,身体里同样流淌着我父王的血,但我与他,客套得不太像兄弟。”

    成青云淡淡地吐出一口气,“若是王妃知道了……”

    “如今王府做主的人是我。”南行止说道,“何况……我母妃,这么些年,其实很介意我父王在娶妻之前就纳妾生子的。父王的妾室,还有庶长子,一直是我母妃心头的刺,已隐忍多年。”

    成青云点了点头,忽而问道:“世子,我曾记得你对我说过,俪贵妃在进宫之前,似乎有心上人的。”

    南行止沉吟片刻,眉头轻蹙着,轻轻点头,“我也是听我母妃说的。”

    “你如今可知道了她的心上人是谁了?”成青云探究地看着他,问道。

    “除了他,还有谁呢?”南行止无声喟叹,语音低沉,似讥讽却沉冷,“否则,他又怎么会冒险去刺杀皇帝呢?”

    “是了,”成青云肩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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