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弘扬本想提及此事,让对方乱一下阵脚,没想到对方还真能给出来答复,而且牵扯的人还这么大,这让他先停顿了片刻,衡量过后,只能先接过来小册观看。
    自从尚傅开始整治政务,强调廉俭,县里对竹简的使用也开始珍惜起来,达不到长度的竹片也被收集起来,编成一小片一小片的,不成简的小册,用来写写草稿,做点工作记录什么的。
    而那位狱使在帮韩盈写卷宗的时候,因不清楚她是否还需要修改的缘故,便没有用正式的竹简抄写,而是用的这样的小册,巴掌大,两个手掌宽,不沉的同时,内容还极为有意思。
    狱使没直接综述案件怎么回事,而是将瓷坊被袭,送政务的小吏发现来人刺探宛安情况,以及这些人说是娶亲,拿出的证据却破绽百出,甚至还想以势压人,结果被压回县衙审问,而后记录这些人的身份、口供、交叉比对出一个令县里无法判断的结果,需要递给上层判决。
    这样的卷宗,看起来就有意思多了,而且还不着痕迹的将人导向了韩盈所需要的结果,如今正好需要一个外人试试效果。
    只是,桑弘羊没有露出吃惊或者是厌恶的情绪,反而莫名多了几分喜悦,甚至脱口而出道:
    “妙啊!”
    瓷器运输困难,又是个新鲜东西,量也少,传递的范围算不上多大,不过是一州之地,桑弘羊正愁怎么能不着痕迹的让瓷器热度更高,还得让更远的诸侯国也能听到它的名声呢,这不是有机会了吗!
    第230章 消息扩散
    “这耿成好大的本事,竟能说动一位郡守不远数百里,娶未有父母之命,直接约定成婚的女吏?”
    桑弘羊眼中多了几分讥讽,将竹简上不同视角的情况全部看完,轻哼了一句,道:
    “本就是冲着瓷坊来的,再有些别样的手段也不是不可,倒是韩医曹,这上面为何处处袒护这济阴郡守呢?”
    韩盈倒也不奇怪桑弘羊情绪为什么这么外露。
    虽然在献瓷中,她是最重要的开始,但在论功行赏中,受限于身份地位,她肯定是最弱,最不起眼的一部分,做为天子近臣的桑弘羊是不可能为了她专门跑一趟的,不过,对方很有可能为瓷坊跑一趟。
    毕竟技术和实操那就是两码事儿,更不要说制作过程积累的各种无法被记录下来的经验,寻找瓷土的麻烦,总之,如果对方想要借助瓷器做些什么,那跑一趟原产地绝对是最优选。
    韩盈相信在后世做为国宝,宫廷御供、远销海外的瓷器绝对有这个魅力!
    而在这种情况下,这瓷坊已经和对方的升职加薪绑定在一起,利益差点受损的桑弘羊不发疯才怪。
    至于对方说耿成没有那么大能力那点,韩盈还真不赞同,后世那么庞大的裸聊诈骗杀猪盘投资赌博产业证明,意志力再强的人只要有弱点,肯定会因为旁人的诈骗入局,古代也不多让,汉武帝在寻仙上不知道被骗多少回了呢。
    也就是说,这件事耿成在其中肯定也起了不少推动作用,他被判罚一点都不无辜,当然,济阴郡守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他不会做下这样的安排,如果可以,韩盈想弄死这两个人,而她不这么做,桑弘羊怎么可能不清楚?
    “没有证据,我一个小小的医曹,怎敢诬陷一郡郡守呢?”
    “可惜了,在下也没什么证据。”桑弘羊脸上多了几分遗憾,他道:
    “甚至连你的封诏都送晚了两天,不然,这些人袭击的就不是私坊,而是官坊了。”
    “封诏?”韩盈眼中有些疑惑,看对方伸手指了指安几上的木盒,她便快走两步上前,伸手拿起来观看。
    一个县吏的爵位晋升,别说轮到皇帝亲手写封诏了,就连身边的侍郎都懒的写,最后交给朝中转办部门写好的,所以只用了简单的白绢,也没有绣纹,不过需要加盖的印鉴都是齐全的,而上面还有皇帝的特封,也就是多给的土地。
    韩盈没想到自己还能保留瓷坊,她按耐住心中的喜悦,思索起来桑弘羊的用意。
    袭击私坊和官坊是两种不同的罪名,前者还能私下和解,赔钱了事,后者直接就是死罪,当然,刑不上大夫,对济阴郡守来说他罪不至死,但官职肯定没那么稳当,丢官全看平时树敌多不多,皇帝愿不愿了。
    韩盈转过身,面对着桑弘羊,试探性的问道:“巧了,我于阁下两日前正好见过,就不知……”
    “我正想提这个,两日前在下曾说要给韩医曹指一条新路,不知你对管理药草的郡药官可感兴趣?”
    已经成年,又有充足饮食和锻炼的桑弘羊,身高已经超过了一米八,这让他直接高了韩盈一头有余,这让他能够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对方,同时还能造成无形的压迫,看着对方,桑弘羊暗示道:
    “身居高位,才能避免宵小的骚扰啊。”
    兄弟,你有本事冲着济阴郡守说一遍他是宵小!
    韩盈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诏使可之瓷器之利如何?”
    “不可估量。”桑弘羊有些不解对方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却还是认真的回到:
    “可若是只在你手,也就只能谋个百万家私了。”
    话音刚落,桑弘羊就想到了什么,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不好的情绪,刚想说什么,便听到韩盈已经开口道:
    “百万家私,再加上陛下厚赏,哪还有宵小敢过来图谋?我家人不多,也用不着多操心,又有田产,日子过起来,简直和神仙无异。”
    说着这些话的韩盈抬头,她直视着桑弘羊的眼睛,问道:“人生再世,总会有几分所求,诏令觉着,我不在意这样的浮财,会更在意什么呢?”
    更在意什么?
    桑弘羊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很多东西。
    地位、名声、更大的权力,更多的美貌少年……当然,这些东西对面前之人来说,太过于粗浅,她并非不愿意拥有这些东西,只是拥有的前提和拥有之后的使用方法,与大多数人来说,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在此人的思维中,能让她感到最开心快乐,且有意义的事情,是救助弱者,甚至可以说,是行她的‘道’。
    桑弘羊见过这样的人,他们的内心极为坚定,同时又有极高的判断力,很难被外物引诱,韩盈相较于他们太过于年轻,理论上应该还没有那么成熟,可惜,他还是来晚了。
    “郡药官能做的事情也很多。”
    即便是韩盈已经表露出她的医院,桑弘羊还是要再试一次:“总比你在这里继续蹉跎好。”
    “不了。”韩盈拒绝道:“而且,在宛安我也算不上蹉跎,说起来,去尝试我脑海中一切能够尝试的设想,也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诏令难道不好奇,这座城在我手下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么?”
    韩盈的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她在厅内环顾,好似能透过墙壁,看到整座城池,以及县辖区内各个村庄的样子。
    不得不说,在这一刻,桑弘羊真的被韩盈吸引了。
    他是商人出身,这样的身份让他在朝堂中,很难面对那些自诩为国家有用的儒生,以及有先祖荫蔽的权贵,韩盈在商业上的天份极高,如果她真的能将这两点结合好,创造出让整个汉国都为之侧目的价值,那,即便是这样的城会因为各方觊觎争夺而走向衰落,也能说明经商不是祸国,商人也没有那么低贱啊!
    “我大约会在此地留个一年半载。”
    桑弘羊放弃了自己的招揽,也不在意自己之前做的那些设想,不就是工作方案作废嘛,经常的事情,他不再提这件事情,而是问道:
    “不知韩医曹是否愿意将我送到诏令的时间,提前两天?”
    韩盈当然愿意了,能一口气整死对手谁愿意用两次?
    只是即便桑弘羊将私坊变成了官坊,关键问题还是没办法解决,那就是她们手里,仍然没有能够百分之百指认济阴郡守指使此事的证据。
    而且,济阴郡守任职时间不长,朝中没什么敌人,就算是有也因为级别太小,不够在朝中说话,再加上做为皇帝指派的人,直接告状,皇帝很容易看在韩盈这边没什么损失上,偏袒和稀泥,桑弘羊此刻不在皇帝身边,没办法直接告状,很难直接让他丢官。
    不过,官丢不了不代表能坐的稳,韩盈和桑弘羊一合计,就冲着对方的名声去。
    韩盈这边正常的告状,还是以私坊的名义,顺带着将锅推到耿成身上,树立一个我受欺负,但是我很大度,给对方留点脸面,实际上只要济阴郡守应下分分钟就个笑话的结果。
    而桑弘羊呢,他做为特派的诏使,是能够直接给皇帝送信的,所以他在给皇帝的回信时,是这些人袭击的时候,已经成了官坊,而且其中有人说了就是济阴郡守恶意谋划,是他努力劝解韩盈,这才让对方容忍下来的。
    韩盈的卷宗和桑弘羊的信件合看后,皇帝肯定在心里更偏向于他们,就算是一时搞不死济阴郡守,他也得夹起尾巴装一阵孙子。
    当然,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桑弘羊还给山阳郡守写信,内容就一个,兄弟,赶紧和你父兄写信,看看姻亲伙伴家里有没有还没上班的,努努力把济阴郡守搞下去,好安排自己人啊!
    没有敌人算什么事儿,完全可以给他创造敌人嘛。
    桑弘羊这边是暗线,收到信息的人太少,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不过韩盈这份送往郡狱掾判案的卷宗能看的人就多了,这天,负责审理下辖县送上来卷宗狱吏甲,正十年如一日的跪坐到自己的安几前,翻看着案件。
    证据不足,没办法判决的杀人案,因为市场动荡引发的经济纠纷案,以及方丘县惩处游侠的案件,狱吏甲办案认真,每个都全部看完,认真分析后参考律法给出合理的判决,只是这样的工作终究是有些枯燥,直到——他拿起了宛安县的卷宗。
    “济阴郡守朔骗婚?!”
    这声音不小,整个房间内的其他狱吏全扭头看了过来,眼中满满的就两个字。
    吃瓜。
    济阴郡守的地位,能和后世的地级市市长一拼,xx市长骗婚这种标题,放在后世也能吸引不少人点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更不要说等级更加分明的现在,一个对八卦没什么抗拒力的狱吏乙直接起身过来:
    “老孙,这什么案子,我看看?”
    他这一动,旁人也坐不住了,不是起身过来,就是直接喊道:
    “这案子也太奇了,让我也看看啊。”
    “济阴郡离宛安数百里,怎么可能会有骗婚,这事一定是假的,来来来,把卷宗给我,我要治此人不敬之罪。”
    “去你的吧!”
    “咦,这案子是真的啊?”
    “这个陈吉真是济阴郡守的家仆?还有信物?”
    “嘶,这济,额,这耿成是不是太……”
    “他怎么能把一郡之长耍的团团转呢?”
    “就是啊!”
    吵吵闹闹的声音很快吸引来了狱掾,他身后还跟着齐主薄,看着屋内围坐在一起,大呼小叫,脸上带着吃惊、不可思议和兴奋之类的夸张表情,和街边黔首没什么区别的样子,狱掾整张脸顿时黑的不行。
    “成何体统!”
    刹那间,吃瓜的狱吏全都安静下来。
    齐枢眼瞎了似的,仿佛没有看到这目,待狱掾训完,他才道:
    “宛安县的卷宗可曾送到?”
    狱吏甲赶紧将手中的竹简拿起来送到了齐枢手中。
    拿着竹简,齐枢笑着和狱掾告别,而狱掾又训斥了几句,待这两人离开,狱吏们这才松了口气,而后,什么都没看到的狱吏丙忍不住叹道:
    “我还什么都没看就被上官拿走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狱吏甲笑着说道:“我早就把这些全记下来了,想看我再默一份不就行了。”
    闻言,狱吏丙差点没直接蹦到对方面前:“好老孙,快默啊!”
    “对对对,我还有一半没看完呢。”
    “我还想知道结尾呢。”
    “笔墨竹简都在这儿,老孙,你快默啊!”
    “你们别急,我这就写。”
    狱吏甲结果笔和竹简,随即便开始默写起来。
    对于狱吏们来说,速记并不是工作所需要的技能,就算需要将律条和示范案例记得烂熟于心,那也有时间背的,不像这次,不知道的情况下看一遍,卷宗就被收走,那让人再回忆肯定会记得模糊。
    不过,狱吏甲记卷宗一绝,极少有错的时候,他要默写,大家都信内容不会有纰漏,等他默写完,狱吏们再讨论此事的时候,便将声音放小,极其轻微的分析起来这件事情。
    而一分析,关键细节就出来了。
    “这瓷器,还真是韩医曹做出来的?”
    “明摆着的事情,你怎么才发现?”有年老的狱吏疑惑的看了这个出声的狱吏一眼,他道:
    “新来女医看虫蛊呃,也就是吃生鱼片患的虫病,开的药丸和那些行商卖的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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