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不知道是谁挖了个陷阱,里面还放了木刺,马一踩进去就发狂,根本控制不住。”
    如果只是坑的话,是不是人为还要打个问号,可有了木刺,那完全不用怀疑了,肯定是人所为,而这种挖坑设陷阱的事情,卫将军同样是三令五申禁止的!
    马的蹄部坚硬又脆弱,就算是坑里面没有木刺,极速奔跑下一蹄子踩下去就能崴断,只有运气非常好的情况下马腿没事,而大多数时候,马腿是会废掉的,骑兵培养不易,战马的筛养育也不容易,就因为一个土坑费掉再也不能上战场,这损失可不是一般的大。
    故此,上林苑中严禁挖坑设置陷阱,只允许射箭捕猎,犯军法的事情,敢做的人要么能威逼别人闭嘴,要么就是悄悄的来,不被外人知晓,知晓这两种情况的屠彪,才会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查到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卫将军要查的话,想抓到此獠就轻轻松松了。
    听屠彪说出原因,卫青不免有些愠怒,他立刻问道:
    “那木刺何在?”
    屠彪一喜,连忙答道:
    “就在属下帐中。”
    “贺崇。”
    卫青面色一沉,他直接命令起来自己的亲卫:“去查!”
    “多谢将军做主!”
    亲卫还未应声,屠彪便已经高兴的抱拳单膝下跪感谢,卫青看他的模样沉默片刻,没有继续追问长水校尉如何处理的此事,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
    “那几人伤势如何?斥侯说你为他们处理过。”
    “三个轻伤,两个重伤,轻伤的都无大碍,重伤的熊季主要刺伤了腿部的动脉,属下为他止住了血,只是活动的话,伤口还会再次崩裂,另一个陈硕被踩到了腿后又拖行上百米,后背、头都磕伤的厉害,人已经没法走路,更不能骑马,属下便把他们留在了原地。都留在了原地。”
    听卫将军询问的屠彪,很快意识到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在解释过具体情况后,又总结道:
    “宋医师教导我们的急救,于一些伤势上当真是极为有用,如熊季这样的伤,过往稍不注意,人就可能没了,现在却能救回来,只是不能挪动上,还是有些,有些……”
    还是有些没用。
    这评价屠彪怎么都说不出来,虽然实际情况的确是在上林苑足够安全,屠彪才会这么放心的把熊季留在原地,放在战场上,还是等同于放弃了对方性命,但现在不是战场上啊,今日熊季可是真抢回一条命来,若没宋医师教导的这些,他可就真的死了。
    战场上用不到,那是战场上的事情,现在能用上,能救命,那就是好东西,宋医师就是他的大恩人!
    这个情况和当初韩尚院说的一样,卫青也没有多少失望,其实军医能起到最大作用是步兵,他们携带辎重,粮草车除了运粮,正好可以携带伤员,甚至步兵很多战役都是长时间驻守,那更有利于士兵的恢复,不过,即便对他们来说再用处不大,能救回来一条命也比没有好,只是——
    为何屠彪一个都伯前去学急救?长水校尉又为何未将此事报上来?
    “听你这么说,卫将军营中不平之事甚多啊。”
    京医院内,听宋琳讲自己经历的韩盈挑了挑眉。
    其实不管是任何地方,这种老欺新,强欺弱的情况都会普遍存在,军队由于其特殊的属性会更强一些,毕竟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矛盾和冲突自然会呈几何倍的增加,其它行业会弱于军队,但不可能没有,女医群体也不例外,韩盈现在还没有听到,完全是因为尚院的‘都邮’还不够抽出来人手设立,等开始查的时候,臭虫恐怕也少不了。
    宋琳也清楚这个道理,她道:
    “以我的经历来说,只在生活上有些许不平,无人敢在军功上动手脚,已经算是很好的情况,就是做到了公平,再看这样的欺压,便觉着越发不顺眼起来,毕竟……影响的可是人命啊。”
    “你啊,就为难我吧。”
    别人家军营的事情,韩盈插手算什么,脸大吗?别闹了,若非自己遇到了困境主动向外界寻求帮助,谁愿意有个人过来给自己指指点点?
    成年人基本要务就是不要好为人师,更何况,从随军军医改成边疆战备医院开始,卫青对韩盈尚院职位存在的重要性便没那么高了,汉国那么大,到处都有驻军,何必为了那一点效果多嘴惹卫青不悦?还不如把精力放在其它驻军上,多扩大一些需求才是政客的基本素养,只是无论是韩盈还是宋琳,她们都没办法做到这点,毕竟——
    那可是人命啊。
    不是说医生见多死亡也会麻木冷血么?
    韩盈轻叹,却还是答应道:
    “若有合适的时机,我会向卫将军提一提此事的。”
    有了韩尚院的口头许诺,宋琳的心理负担无疑也少了一些,实话说,她不是多大爱无私的人,只不过愿意在顾己的同时惠及一点他人,不然,她直接自己直接找卫将军说此事了,这可比找韩尚院效果更有用,毕竟韩尚院可没说她一定会提,一定会办成此事,不说,无非是宋琳不想承担得罪人的后果而已。
    虽然这样的良心不多,但好歹还是有的,总比真没良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好些,比起那些不以欺压他人为耻,反而视为乐事的恶徒好无数倍,若这世间能有一半像她这样的人,那早就要天下大治了。
    好不容易放一次假,宋琳自然没有那么早回去,直到第三日午时她才骑马赶回营地,刚一回帐,好家伙,乌压压一大片人正等着她,为首的屠彪一看到了她出现,更是直接迎了上来。
    “宋医师,您可算来了,求您赶紧看看我这些兄弟吧,他们受伤开始高烧了!”
    “什么?”
    宋琳面色一变,她翻身下马,直接就往多出来的帐走,边走边问道:
    “快说是什么情况!”
    “是我交代不清楚,没说伤口要保持洁净,有人不注意就给弄上了泥灰,熊季更糟,过来拉他们回来的车看太过颠簸,拿绑腿的包扎的伤口,这……我,唉!”
    木车不抗震,路况又差,人躺着将伤口震崩裂极为正常,拉人的兵卒为他包扎完全是出于好心,可惜好心办了坏事,而除了屠彪手下的人,还有一些类似的情况的其他士兵,这让宋琳很是头疼。
    她挨个看了帐中人已经开始渗出液体的伤口,又用放在额头上手试过体温,叹气道:
    “已经感染了,不能就这么干熬,这样,我开药,屠彪你去选几个人跑一趟城里,算了,还是我再跑一趟吧。”
    白药(土制畜用土霉素)对抗感染有着极好的效果,但运输、使用要求极高,她必须得亲自跑一趟,看过试药单才能确定开多少剂量的药。
    看宋琳这么重视,屠彪自然要随行,跟随至京医院的他看宋琳不断签名留档,过了五道‘关卡’,方才拿出由权贵才能专用的瓷器药瓶后,整个人腿都开始发软。
    看守这么严格,还用瓷器装呈,这药得珍贵成什么样子啊!
    看屠彪的模样,宋琳不由得安慰道:
    “放心,药不贵,也不用你们付钱,重点是这瓷瓶,损坏赔起来要大出血,丢了那就要获罪了。”
    屠彪忙不迭的点头:“您放心,丢了我也不会让这瓶子损伤半点!”
    一行人小心的返回,直至药粉被喂入骑兵口中,那心才落回肚子里,只是事情还没有完,还得重新清洗伤口、熬药,这一折腾,今日的课程也只能继续向后推迟,但一天的付出还是有回报的,第二日下午屠彪再来,看到的便是醒过来,头脑清晰,体温正常的兄弟。
    两度生死难关,都是宋琳救回来的,熊季自然是感激不已,而屠彪更是如此,清楚对方犯愁何处的他,当过来学习急救,尤其是同营中的那些老兵油子们的面拍着自己胸脯表示:
    “宋医师,我这些日子多有不敬,您还能拿这么珍贵的药救我兄弟的性命,我屠彪佩服!以后,您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有人对您过不去,那就是和我过不去!”
    听到这些话的老兵油子们瞬间变了脸色,坏了,宋医师不好治他们,同营的屠彪想治他们还不容易?
    完了,日后这皮可真的要紧起来才行!
    有了屠彪震这群老兵油子,接下来宋琳的教导越发容易起来。
    而韩盈则是被审讯女吏推理出来的重大线索惊的不轻,她拿着整理好的册书,立刻前去拜访卫青。
    第360章 匈奴动兵
    “即将有和白羊王地位相同,甚至更高的人来边关动兵?”
    卫青神色凝重起来:“韩尚院,这可不是玩笑,你确定这消息是真的?”
    “当然。”
    韩盈将抄写在纸上的,整理成册的资料掀开,放在卫青面前:
    “此事我能有五成把握,其证据便是白羊王下有特使来这个部落,带走了两百头牛,一千头羊,据照顾牛羊的奴隶说,管他们的匈奴人还分出来两千头羊和五百头牛,要他们好好照顾,按照情况推论,这部分牛羊也是要被下次过来特使带走的。”
    草原上并没有‘特使’这个词汇,这是汉语翻译的职位,理解起来不难,但只从特使带走牛羊这点来判断有高地位人来边关动兵,实在是有些不可理喻,卫青摇了摇头:
    “只是带走牛羊而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如何能与有其他匈奴王来,并准备动兵扯上关系?”
    韩盈对卫青的质疑并不意外,她直言道:
    “卫将军应该是将带走牛羊视为收税了,这点匈奴和汉国不同,单于是不会向下辖部落收税的。”
    不同的政体会培育出不同的思维模式,汉民对于带走牛羊这种好像和缴税一样的行为很难察觉到异常,那些女吏一开始也略过了这条信息,直到审问的内容多了,对比发觉整个部落四五年都没有过缴税行为之后,她们才意识到不对,开始针对性研究此点,方才逐渐整理出来这条重大的猜测。
    而对于经历过现代信息大爆炸的韩盈来说,她从看到这条内容开始,便已经察觉到了问题,比起来女吏们简单的‘匈奴单于不向下方部落收取牛羊税’的总结,她更能明白其本质为何。
    “这倒不是匈奴单于仁慈,主要是他收不了,赋税和劳役相伴,虽说是为了国家运转而出,但需要交钱粮的百姓绝不会喜欢,汉民依附土地而生,人固定在那里,离开就活不了,只能乖乖缴税服劳役。”
    “而匈奴人以放牧为生,靠的是牛羊马生存,居住位置并不固定,匈奴单于派几个使者去收,那底下的匈奴部落不仅不会理,还有可能把他们打出去,若是威胁,他们直接把毡房一收,赶着牛羊跑了就是,而单于动用军队征伐的代价远大于他能收上来的税款,也就是说,匈奴人从不交税,如果他们愿意献出牛羊,那一定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好处。”
    “原来如此。”
    听韩盈解释的卫青立刻明白过来,他拿起册子扫了一眼,正好看到上方关于匈奴人整备兵器,其重视程度,完全超过之前的迁移的程度。
    再往后翻,卫青还看到关于匈奴人招待来使,对待礼节行为更加隆重区别的分析。
    这些总结后面,跟着大量的证据,有奴隶劳作某件事情的互相论证,比如特使牛羊这里,有人在之前为特使到来杀羊烹煮,有负责照顾这部分牛羊的奴隶被牵走羊的口供,有人当天被拉去赶羊,这些人所做的事情互相印证,证实这件事情不可能为假。
    而除了这些,还有各种关于匈奴特殊情况的分析,比如韩盈所提的的匈奴人不交税,除了这条,还有招待时不同礼节代表什么、以及服侍贵族奴仆所听到的名字属于哪个贵族等等。
    这些内容背后透露出来的分析思维实在是让卫青大开眼界,他不由得对动兵的说法信了七八分,可正因如此,卫青不由得更加疑惑起来。
    匈奴动兵多是为了劫掠,如今边疆城防牢固,军备充足,又没遇上皇帝更替,匈奴人也没有受灾,他们出于什么要如此大规模的进攻,尤其是按照韩盈对这个部落人的分析,他们是极为主动的奉上牛羊想得到参与征战的机会,这岂不是说,这些人确定自己能够冲入长城,在边郡大肆劫掠一番?!
    行为背后的可能太过于糟糕,卫青不敢妄下决断,他沉思片刻,问道:
    “韩尚院确定消息不曾泄露吧?”
    “审问繁琐无趣,单听没有什么价值,即便是营中的官吏也没有过问,女吏们确定,这推测只有她们自己知晓,我来时已经嘱咐过她们不要外传。”
    听对方这么问,韩盈便明白对方已经相信了这条猜测,同时也想到了这背后的含义——
    边关出了叛徒。
    这叛徒身份不会太低,不然做不到打开长城防线,让匈奴大军进入,甚至他们必然已经勾结了很长时间,按年计算,不然,经过马邑之谋的匈奴人很难相信叛徒,这个结果又暴露出一个极为恐怖的事实,叛徒和匈奴的时间绝对不短,这中间为了取信对方,说不定给对方输送很多利益,搞不好卫青出兵的消息他都送去过!
    这太恐怖了,恐怖到韩盈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论了,怎么会有人冒着除族的风险,投靠穷的什么都没有的匈奴人呢?这又不是美利坚!
    真正的傻子不可能做到高位,一切从外人看起来愚蠢的行为,只是还未发现对方处于何种环境,他的利益点又在何处,如今消息不全,韩盈也没有分析评价的心思,她和卫青想的一样,这消息必须捂得死死的,绝不能多让更多的外人知晓。
    毕竟,若是消息推论不真,泄露出去,只会让臣子之间互相怀疑,出现不必要的内斗和冤枉好人。而消息若是为真,那更不能让这些人察觉,敌明我暗,那才是布局谋划的好机会,就是吧……隐瞒消息对韩盈来说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方便。
    “至于陛下那边,若想保证消息不被泄露,那就不能由我送了,毕竟男女有别,我不太好与陛下独处。”
    男女有额,是了,他都差点儿忘了。
    卫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是女子,他抬头看向对方,说起来也奇怪,对方除了个子高些,女性特征都很明显,整个人英气又不失柔和,颇有如沐春风之感,奇怪,自己过往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没有将心中疑惑显露出来,卫青也清楚韩盈顾虑,他这些年被陛下重用,相处间不遵些礼仪都能被人传成佞幸,韩盈和陛下独处……定就会有人将她视为陛下的禁脔,进而逼她入宫,若真成了这样的结果,那绝对是灾难性的,无论是对韩盈、姐姐、陛下还是他。
    好在这种情况避免起来也容易。
    “无碍,这消息由我呈于陛下即可。”
    揽下呈递的事务,卫青又道:
    “此事重大,不可直接采信,还需再派人手验证,好在近两年私商也能前往草原,应该能有所消息带回吧。”
    马邑之谋后,匈奴单于单方面拒绝继续和汉国的官方贸易往来,对私商也不再信任,最初那段时间还大肆屠杀过去的商人,以至于商路真的出现了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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