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还是愣住。
    看女人的脸被她蹭得乱七八糟,看女人的头发被风吹乱,配着脸上那抹得到处都是的鲜红,被过路的车灯晃得晦暗不明,像延绵不绝的野火。
    “你脸上的伤口又流血了。”她说。
    暮色渐浓,又一趟轨道列车经过,女人在车边撑着头,抬头也看到她的模样,懒懒地笑,却笑得整辆车都跟着发颤。
    等笑完了,又悠悠伸出手指,指腹用了些力道,擦她留在她脸上的血渍,
    “你多大了?不会还没成年吧?”女人问她,浓郁暮色沉到眼底。
    “过了十九,快到二十了。”注意到女人眼底流动的漩涡,付汀梨弯了弯眼,又补了一句,
    “要查我身份证吗?”@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那倒不用这么麻烦。”
    女人停留在她脸上的指腹没有收回,只慢慢地经过她脸上的每一寸皮肤。
    到唇边的时候,又很过分地碾了碾她的唇珠,甚至刻意地在上面停留一会。刚刚,女人也反复在这里摩挲过。
    回想起刚刚,她用手指抵在她的耳后,她用鼻尖抵住她的脸侧。她们竟然在被淡化的血色里接吻。
    付汀梨还心有余悸。然后便听到女人悠悠地说,
    “我相信你不说假话。”
    也不知道是真的相信,还是假的相信。付汀梨觉得这个女人应该不在乎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过她要是真的拿身份证给这个女人看,女人反而会觉得这是件麻烦事。她猜测,女人应该不想和她互通姓名。
    ——而且这个女人,应该不是什么道德标兵。虽然付汀梨的确没有说谎,甚至过不久,她就会迎来自己的二十岁生日。
    付汀梨这样猜测。
    突然又凑近,盯了一会女人脸上的伤口,有些担忧地说,
    “要重新上药了。”
    她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想,这个吻应该很难忘掉了。
    事实证明,她当时的想法没错。后来,不记得是在哪里,她想起有人和她说:
    只要闻到之前闻过的气味,就会想起当时的记忆,这是一种不可控的生理因素。
    ——这被称之为普鲁斯特效应。[1]
    她第一次对普鲁斯特效应印象深刻,就是因为这段沾染着血的记忆,永远也忘不掉。
    所以只要再闻到淡淡的铁锈味,她都会想起当时,女人很随意地轻抬下巴,“等会再说吧。”
    想起女人,完全不介意自己脸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却很仔细很认真地给她拭去脸上残余的鲜红。
    但擦来擦去就是没能擦干净。
    于是女人自己又好像没什么耐心了,虽说神色不变,甚至还隐隐地提着嘴角,看起来像是在笑。
    但付汀梨还是能从女人细微颤动的睫毛中察觉到这种不耐。
    她明确地感知到,女人的不耐不是因为她。
    而是因为她脸上擦不干净的血。女人似乎是不想她的脸被沾上她的血。
    付汀梨从这种很明显的割裂感中感到了新鲜。
    “here!”
    就在这时候,后边传来一道女声,语气高昂,阵仗浩荡。
    付汀梨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看见车里的女人,利落抬手,接住了什么东西。
    她顺着这又高又准的抛物线,回头去望扔这东西的人。
    便望见一个骑摩托的女人,停在不远处,戴头盔穿皮衣,头盔挡板像是用钢丝球刷过好几遍那般粗糙破败。
    摩托车后还栽着一个女孩,女孩穿卫衣短裙,戴着的头盔比皮衣女人更小巧,但显然是新的,崭新得发亮,细窄的背上还背着一只琴包。
    两人像是电影里不被看好的一对有情人,慌乱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骑着摩托车背着琴携手私奔。
    见她们望过去。卫衣女孩高兴地朝她们挥挥手,皮衣女人掀开头盔挡板,笑得高亢。
    卫衣女孩是个中国人,像演什么文艺电影一样,风声呼呼里,冲她们喊了一句陈旧又古老的台词,
    “既然都被我见着了,有情人就得终成眷属啊!”
    紧接着,还没等付汀梨回应。然后又跟小成本电影里突兀的结尾似的,摩托车踩着轰隆隆的声音,一溜烟儿,两个人就都轰轰烈烈地消失在视野中。
    “她们看起来倒像是一对有情人。”付汀梨弯眼笑,然后感叹。
    这不是她第一次出来自驾游,也不是她第一次遇见稀奇古怪的、热情洋溢的人类。
    当然,也不觉得在旅途中遇见这样的境遇,是对她的冒犯。
    这是一种鲜活的精神气,除了在旅途里,其他地方都遇不到。
    付汀梨转头,便看到在车里的女人,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东西。
    “是什么?”她凑过去。
    “你说的有情人给我们的。”
    女人扬了扬下巴,顺着她往下说,然后摇了摇手里蓝得有些发绿的盒子。
    从里面掏出一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给她擦着脸上的血渍。
    然后又把剩下的塞给她。
    付汀梨稀里糊涂地接过,发现竟然是一包烟。@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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