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站在偌大空白的雪地,点一簇微弱火星,在圆的中心看她骑一匹白马一圈一圈地跑过,等她重新长出丰满血肉和灵魂。
    那时她在飞奔的白马上无数次回头,扑簌簌的雪尘,驰骋的大风,都不要命地吹过来。但无论如何,都吹不散那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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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对她说,再跑快点吧。
    之后,就一直遥遥地看着她,身影和面容都模糊,缩成雪夜里的小黑点。
    很像是在说,跑快点吧,再快点,你想找到的,想接住的,想重新长出来的……
    一切都会回来的。
    -
    新疆冬天的日出来得特别晚。
    列车在上午九点到站,软件上预测的日出时间是十点零七分。
    所以几乎在到站踏出列车时,天还是黢蓝的黑调,一点日头的影子都没有。
    为此,付汀梨一下车就叹了口气。
    孔黎鸢推着行李箱走在她身边,口罩渔夫帽都戴好,头脸包得严严实实。
    手也牵得她严严实实。
    在喧闹的人流声中,十分不客气地把她这口气堵了回去,
    “叹气会变老。你再多叹几口,很快就能赶上我的年纪。”
    付汀梨立马不叹气了。
    温温吞吞地走了几步,看她们两个的影子在灯光下拖得老长,又笑出声。
    然后故意说,
    “那我多叹几口,岂不是我们两个一起牵手步入三十岁了?”
    “还有人想变老的?”孔黎鸢瞥她一眼,似乎在笑,又抬手拍拍她的后脑勺。
    说不要叹气,自己却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你还是不要了。”
    付汀梨问,“为什么不要?”
    出站的人和行李都很多,鼓鼓囊囊,匆匆的脚步都踏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她们隐在其中,也是一对很不起眼的同行人。
    在漫长繁杂的出站路途中,孔黎鸢留白了许久,终于在一对行囊鼓鼓的年轻人说一句“等我老了一定要再来一次阿勒泰”之后。
    牵紧她的手,很突然地问她,
    “等我们都老了,到了不得不死的那一天,你希望我先走还是你先走?”
    “啊?”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然。付汀梨在行李箱的咕噜咕噜声里愣了一会。
    思考过后,很谨慎地给出答案,“我觉得都可以吧。”
    天在出站路途中缓慢变亮了,黎明越来越近,快要落到她的眼皮。
    而孔黎鸢望住她,面部轮廓有些模糊,声音似乎是有些意外,
    “你觉得都可以?”
    “嗯呐。”付汀梨好声好气地应了一声,很坦诚地答这个问题,
    “其实仔细一想,要是我先走呢,那我就只能两眼一闭双腿一蹬,那时候了,什么都轮不着我来想,当然你会伤心会难过,我临走之前可能也会难过,那是避不可及的。”
    “要是你先走呢,我一个人确实挺难捱的,但我多会交朋友啊,到时候和那些老太太们一起跳跳老年舞厅,看看老太太们中的顶流什么的……也能撑过最后那几年。”
    “老太太们?”这么一长串话,孔黎鸢似乎就只捕捉到这一个关键词。
    付汀梨很有耐心地重申,
    “朋友,我都七老八十了,朋友不也都是老太太了,难不成我还找年轻小姑娘跟人学二十一世纪末的新潮流啊?”
    她一向想象力丰富,只这么一说,自己就想到那幅画面先笑弯了眼。
    孔黎鸢望了她一会,也跟着她笑,“也不是没有可能。”
    “怎么说?”
    “你应该和年轻小姑娘也合得来,和夏悦不就是吗?”
    付汀梨琢磨了一下,“也是。”
    孔黎鸢瞥她一眼,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付汀梨又说,“要少叹气,不然老得快。”
    她将这句话还给她。孔黎鸢静了一会,“你怎么不问我?”
    “我觉得我知道你的答案。”付汀梨有些费力地挤过一个通道。
    “你又知道了?”
    “对啊孔黎鸢,你已经被我摸得透透的了知不知道。”付汀梨笑得眼睛眯起来,然后又用手掌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威胁,
    “所以小心点说话,不然曝光你!”
    孔黎鸢被她逗笑,和她一块往车站外的光亮处走。人群堆叠,她们肩抵着肩,骨骼抵着骨骼。
    笑了一会,她听到孔黎鸢轻轻地说,
    “我还是希望我先走。”
    果然是这样。付汀梨点点头,在混沌天地即将分开之前,轻拍一下孔黎鸢的头,
    “那我以后确实是要少叹气,一年一次健康检查,保证以后让你先走。”
    她把这话说得坦坦荡荡,仿佛死亡和分开,对她来说就是一件可以看得那么通透的事。
    “你又不问我原因?”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孔黎鸢盯她一会,“嗯”了一声。下一秒她们踏出车站,天光大亮,笼统地罩在两张年轻面庞上。
    她听到她笑了一下,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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