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我大师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叹息。

    萦绕在谢馥心中的仇恨太深,与她总是表面淡淡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截然相反。

    谢馥习惯了,并没觉得有什么。

    母亲之死,一直是她心底一块心病。来京城五年,谢馥几无一刻将此事淡忘。

    她固然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安安乐乐,无忧无虑,希望自己的日子平平顺顺,不要坎坷不堪,希望高胡子能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可没有一个愿望,能敌得过仇恨。

    谢馥写下了,便搁下了笔,把方形的那一块小木板,放入了河灯之中。

    “好了。”

    满月迷惑地看着这个字:“这是什么意思?”

    “随便写的,没什么意思。”谢馥笑笑,伸出手来,“来,灯给我。”

    满月“哦”了一声,也没追究到底这一个字是什么意思,她甜甜一笑,颊边出现了两个小酒窝,伸手把河灯递了出去。

    谢馥接过来,捧在手里,看了半晌。

    “做工虽粗糙了些,可点上之后瞧着竟然还挺漂亮。”

    只不知道,半路上会不会沉下去?

    三寸河很浅,旁边的河堤都是白石砌成,谢馥捧着河灯走过去,轻轻地把它放入流动的河水中。

    河灯渐渐在河流的带动下,离开了边缘,慢慢地,打了个旋儿,出去一尺余。

    谢馥起身看着,神情很是放松。

    忽然之间。

    “咚!”

    河对岸响起重物落水的声音。

    “哗啦啦”一大片水花溅起来,周围不少的河灯遭了秧,全被溅起来的水花浇灭。

    “啊,我的花灯!”

    “谁干的?”

    “我的灯灭了!”

    ……

    三寸河周围不少放了花灯的人,一下都咋咋呼呼起来。

    谢馥一下抬头看向对面,那边不少人都开始跳脚,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砸了大伙儿的灯。”霍小南看过去,粗粗下了判断,同时走到谢馥的身边来,防止旁人挤过来撞到她。

    谢馥眉头皱紧,转过头去看晃荡的河面。

    河面上,是刚才自己放出去的那一盏灯,虽随着波浪晃动,烛火摇曳,可没有灭掉。

    谢馥无端松了一口气。

    河对岸,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粉绿色的锦缎夹袄,脖子上挂着如意金锁项圈,一只手戴着漂亮的玉镯子,另一只手腕上却空空荡荡的。

    她横眉怒目,对着身边人大喊大叫:“现在我的玉镯子掉进了河里了,你马上给我下去捞!这些河灯都挡着了,都给我灭掉!灭掉!”

    “哎哟,小祖宗,不就是一盏河灯吗?灭了再放就是,您何苦把玉镯子都给扔了?奴婢们给您捞,给您捞!”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小姑娘身边的几个太监对望了一眼,都叹了一口气。

    寿阳公主是宫里出了名,最难伺候的公主。

    方才她闹着要出来放河灯,开始都还高高兴兴的,不成想河水晃悠,河灯才放出去没多久,竟然就翻了。

    这一下可算是滚油里溅了一滴冷水,炸开锅了!

    寿阳公主当即不高兴了,她的灯都灭了,其他人的灯怎么还可以亮着?休想!把整河的河灯都给我灭了!

    小太监们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顿时有些为难起来。

    也就是这一个为难的功夫,寿阳公主朱尧娥就直接把自己腕上贵妃娘娘赏的玉镯子扔进了河里。

    此刻,寿阳公主恨恨地看着那些飘荡在河里的河灯:“本公主的河灯都灭了,其他人的休想再亮!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快点!”

    寿阳公主一脚踹在了身边那个动作迟缓的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们这一下不敢耽搁了,留了两个人在寿阳公主的身边,便连忙冲了出去。

    手里没有工具,就直接抽了河边小船上撑船用的竹篙,遥遥站在河边上,挥舞着竹竿,把河里一盏盏的河灯给打灭!

    “你们干什么?”

    “哎,我的河灯!”

    “个龟孙子你干什么?!”

    不少人闹嚷了起来。

    “哗”地一竿子打下去,水声迸溅,河面上荡起层层波涛,几盏河灯被竿子打中,支离破碎。

    荡起来的水波掀翻了原本平稳漂在河上的河灯。

    一盏,一盏,又一盏……

    所有放了河灯的人都愤怒了起来。

    “谁这么霸道?”

    “你们干什么?!”

    太监们作寻常打扮,其他人看不出来,只以为是哪家的恶棍,一时之间众人怒从心头起,撸了袖子就要动手。

    守在寿阳公主的小太监见势不好,大喊一声:“寿阳公主在此,谁敢造次?!”

    周围愤怒的人群一下静了。

    公主?

    人群里有人面面相觑起来,看着站在当中的那个小女娃。

    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甚至有人默默放下了刚刚撸起来的袖子,擦了一把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寿阳公主?”谢馥眉头一皱,“这做法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她看着河岸边不断挥舞着竹竿的人,目光已然微冷。

    一片一片的河灯灭掉。

    荡起来的波涛,已经阻挡了水面正常的流动,谢馥的那一盏灯也晃动得厉害。

    这一位公主若再继续下去,她的灯只怕也保不住了。

    霍小南与满月都站在谢馥的身边,原本愤懑的神情也都变得古怪起来。

    公主怎么也来逛庙会?

    这皇帝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霍小南开口:“姑娘,要不我先去把灯端起来吧?”

    “不成不成,放下去的灯怎么能再端起来?太不吉利了!”满月连忙摇头。

    “那灯要是灭了就吉利了?”霍小南一句顶了回去。

    “你!”

    满月憋得满面通红,可一想的确是这个理儿,她急得跺脚,“哎呀!姑娘,怎么办呀?”

    谢馥叹了口气:“小南,你把咱们的河灯往回拨吧,靠在岸边上。”

    “好嘞。”

    霍小南眼前一亮,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有些够不着那河灯。

    谢馥在他身后提醒:“竹竿。”

    “对啊!”

    霍小南一拍自己脑门儿,这才想起来,连忙朝旁边看去,不远处的树下就有一条船,他连忙跑过去,跳到船上:“大爷,借您的竹篙一用!”

    话音落,霍小南一脚将船上的竹竿踹起来,手一伸就接住了。

    一阵风似地跳上岸跑过来,霍小南身手灵活,把竹竿子伸出去,点住了那一只花灯。

    因为他们在河对岸,现在河上的灯都灭了一大半,周围显得有些昏暗起来,所以也没人瞧见霍小南的这一番举动。

    谢馥的那一盏灯越来越近。

    霍小南不敢勾快了,生怕这河灯在激烈晃动的水流上头翻了,一直都是慢慢地收着劲儿。

    就他勾河灯这一会儿,河里的河灯都灭得差不多了。

    还好,霍小南的河灯也快到了。

    满月一脸着急:“快点快点,勾到边上来!”

    谢馥则回头看向度我大师:“大师,这庙会可还有别人吗?”

    连公主都来了,保不齐还有旁人呢。

    度我大师点点头:“来约莫是来了,不过与老衲无甚关系。”

    “呼!”

    霍小南最后一竿子伸出去,轻轻划动河面,带起一阵阵波纹。

    谢馥回头看去。

    河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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