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这结果,作为臣子,作为亲王,他?不意外。
    他?本来只想要个公?断,不想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想要段瑛娥死,并不是多难的事情,他?手上有一个把柄,足够要段瑛娥的命,甚至能让她?身败名裂。
    但他?不想去损害一个女子的名节,只要段瑛娥肯俯首认罪,与魏王和离,到寺中为尼,用余生?赎罪,他?会适可?而止。
    “有人敲登闻鼓告御状!”
    贺长霆将行至皇城朱雀门,听到城门卫边跑边喊,身后跟着一溜急雨一般的鼓声。
    听得出敲鼓之人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律法规定,不得越级上告,但他?最近并没听邢监几?部的官员提起有人递诉状,不经?邢监部而直达天听,这敲鼓之人越级无疑了?。
    越级上告者,需杖三十,而后再受理其诉状。
    登闻鼓在?皇城朱雀门外,当街而设,贺长霆一出来便看见一个白衣妇人手持鼓槌仍在?奋力敲鼓,周围已经?有百姓驻足观看。
    那人竟是小林氏。
    她?左手拿着一束卷起来的白帛,见有百姓聚来,便放下鼓槌,手执白帛展开来。
    贺长霆这才看出,那白帛上竟是血书。
    “魏王妃两度害我外甥女,两度害她?死腹中孩儿,竟至今高枕无恙,公?道何在?!”
    小林氏高举血书泣诉,贺长霆愣了?下,两度?
    不及他?细思,有几?个城门卫一面?驱散聚集的百姓,一面?押了?小林氏往皇城里?去。
    魏王妃谋害晋王妃,说到底是天家家丑,如今被小林氏如此当街宣扬,贺长霆已经?可?以想见父皇震怒。
    “这是我姨母,我与她?同去。”贺长霆拦下押解小林氏的城卫,说道。
    城卫惊愕地看了?眼?小林氏,应声退到后面?两步远的地方,只依规矩跟着二人。
    “姨母,上一次阿璧被误伤,已经?有孕在?身,是么??”
    一句话的功夫,贺长霆陡然心思雪亮,想通了?阿璧为何那般恨段瑛娥,原来那句“就是她?害了?我的孩子”并非一时口快,而是积攒了?许久的恨意。
    可?他?竟一无所知,他?竟以为阿璧单单是因为段瑛娥害姨母而设计还?击。
    小林氏侧目,冷冷看了?贺长霆一眼?,“王爷竟不知道么??”
    从外甥女遇害失踪,至今已有五日?之久,小林氏没等来一个公?道,她?不指望一向大业为重、从不把家宅小事放在?心上的晋王殿下能替外甥女讨回公?道了?,她?今日?敲登闻鼓,已是抱着必死之心,为外甥女讨个公?道。
    未登承天门,至门外驻守的监门卫所,已有官吏前来问讯。问过小林氏没有先?向京兆尹、刑部投递诉状,乃是越级上告,便要依律施以杖刑。
    “登闻鼓是我请她?敲的,御状,是我要告。”贺长霆声音无甚起伏,却比往日?低沉肃杀,像悄无声息漫上来的一层霜雪。
    小林氏目光动了?动,瞥晋王一眼?,没有说话。
    卫所官员听晋王此话,看看他?脸色,没敢多问,小心说道:“殿下在?此稍候,微臣去请示陛下。”
    晋王替敲鼓之人揽下杖责来,官员却不敢擅作主张果真去杖责晋王,且这事说到底是天家家务事,晋王这顿杖责完全可?以免除的。
    官员去了?没多会儿,回来时神色十分为难,几?次犹犹豫豫,终是开口客客气气地对晋王说:“殿下,您知道,越级上告,依律……”
    官员也没想到,圣上听闻消息后,脸色阴沉地要杀人,好大会儿没说话,最后说,要他?依律公?事公?办。
    贺长霆对父皇的反应早有所料,也不欲官员为难,脱下外面?一层玄色的袍衫,在?衙门大堂正中跪下,示意官员行刑。
    三十杖打完,贺长霆背上已经?渗出一片血渍,但他?中衣颜色深,只能看到一片湿湿的痕迹,血色并不明显。
    一旁的官员想问可?要传御医为他?处理伤口,贺长霆已经?从容起身,拿过玄色外袍穿上,将本就不明显的血痕完全遮盖起来,面?不改色,彷佛不觉得背上痛楚。
    “带我去见父皇。”贺长霆说道。
    依律,杖责领完,该受理他?的诉状了?。
    “殿下,不若先?传御医为您处理伤口?”有官员不忍心,这样提了?句。
    “不必。”
    贺长霆说着话已阔步迈出衙门大堂,示意官员前面?领路,自己特意落在?后面?,与小林氏同行,这才低声交待:“姨母,待会儿见了?父皇,您不必多言,一切交给我。”
    小林氏微微点头,说道:“证据我都准备好了?,上次为阿璧诊断的大夫就在?我家中候着,我还?找了?几?个目击证人。”
    贺长霆颔首,嘴唇张了?张,似想说话,终是咽了?回去,只步子越迈越重。
    过了?含元门,有人来传话,让贺长霆到紫宸殿去。紫宸殿是内朝之所,圣上一般在?那里?会见诸位皇子或者处理家务事。
    意思很?明显,这终究是一桩家务事。
    贺长霆到达紫宸殿时,圣上和段贵妃、魏王都在?。
    圣上脸色阴沉,帝王的威严将之前的怒气遮蔽的若有似无,让人捉摸不透。
    贺长霆亦是面?色沉稳,如常行礼之后,不卑不亢地直接表明来意,请父皇给他?的王妃和孩子一个公?道。
    言毕,殿上鸦雀无声,圣上冷眼?看着贺长霆,而贺长霆跪在?龙榻下首,目光坚定地盯着地面?。
    过了?很?久,圣上还?是没有说话,却听旁边的魏王道:“三哥,真的不能给瑛娘一条生?路吗?”
    魏王并没有替段瑛娥做任何争辩,好似已经?认定段瑛娥罪行,只是面?色哀婉地问了?句,听来既有痛心疾首的愧疚,又饱含于心不忍的艰难。
    贺长霆没有回答,只是再次说道:“请父皇公?断。”
    “三哥,别?为难父皇了?,瑛娘罪无可?恕,本无资格再做天家儿妇,可?她?毕竟与你我一同长大,且舅舅已病入膏肓,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再受丧女之痛,我不敢求您放过她?,只求您看在?往日?情分,宽限她?些时日?,至少让她?在?舅舅跟前尽过孝,我会休了?她?,送她?前往永宁寺修行赎罪,待舅舅寿终,她?的命,由您处置,三哥,如此,可?能平你心头恨?”
    魏王说罢,竟在?贺长霆面?前跪下,不惜对他?叩首。
    贺长霆并不意外魏王的决定,依段瑛娥现?在?的处境,魏王绝不会冒险保她?,这般求情,概如他?所说,确有些旧情,这丝旧情也被他?利用到了?极致。
    圣上自始至终沉默,显然默许魏王所做的一切决定,见贺长霆仍是没有答复,才道:“难道非要把人赶尽杀绝你才罢休?敲登闻鼓,聚集百姓喊冤闹事,你今日?行事,可?有半点顾忌天家颜面?!”
    声音越来越重,末尾的音调伴随着啪的一声龙案震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只有贺长霆岿然如山。
    “父皇,难道为了?颜面?,连您孙儿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贺长霆抬起头,说道。
    圣上神色一顿,似没想到贺长霆会顶撞自己。
    在?他?印象里?,这个儿子虽然沉静寡言,有时候也有些倔强耿直,但绝非不通世故的冲动愚笨之辈,今日?御状事,他?心知是晋王妃亲眷自作主张,可?贺长霆如此当众顶撞他?,又让他?有些怀疑,莫非敲登闻鼓真是他?的主意?
    为了?替妻儿讨回公?道,晋王不惜连他?这个君父都顶撞了?。
    圣上闷闷地哼了?声,慢条斯理却威色不减地说道:“魏王所言甚合朕意,你便是叫三司会审,如此决断也无不妥,你要的公?道,朕给你,往后行事,你好自为之。”
    说罢便不耐烦地挥挥袖子,屏退贺长霆和小林氏。
    贺长霆站起身,余光瞥见小林氏仍旧跪着,面?带不甘心的狐疑之色,知她?并不相信圣上和魏王这般轻易就放弃段瑛娥,想了?想,故意说:“父皇从不曾失信于百姓,儿臣谢过父皇公?断。”
    小林氏听罢这话才没再纠缠,随贺长霆一道离了?大殿。
    出了?皇城,小林氏径直乘坐牛车回家,贺长霆一路骑马相随。
    至家门口,小林氏步下牛车,要进门时,察觉贺长霆仍跟在?自己身后。
    “晋王殿下,回去养伤吧。”小林氏挡在?门口,无意请人进去稍坐。
    晋王今日?虽有帮忙,免她?杖刑,可?外甥女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迫害得生?死不明,她?没有办法不去怪他?。
    甚至,若非她?冒死告御状,将事情闹大,迫害外甥女的凶手恐怕到现?在?还?高枕无忧。她?以为事情很?难办,原来也并不难办,只要舍得一身剐。可?在?这之前,晋王大概多有顾虑,不欲和他?的父皇兄弟撕破脸,才一直没有动静。
    “姨母,那件事,是阿璧不让你告诉我么??”贺长霆一路跟来,只想要个答案。
    为什么?阿璧从不告诉他?,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小林氏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愣了?会儿,忆起当时情景,点头道:“她?说,只她?一个人伤心就好了?,不要让你再为此伤心。”
    贺长霆目光滞怔。
    竟是这个原因?
    第55章
    “王爷,衣服粘在伤口上了,微臣得撕取下来,会有些疼。”
    贺长霆本来安静坐着,听闻医官说话,沉寂的目光动了动,微微点头。
    “应该及时处理的,这样撕取,无?异于剥一层皮。”医官一面处理伤口,一边摇头喟叹。
    因怕加重伤势,医官处理的十分缓慢小心,更如?钝刀子割肉。
    “王爷,痛得狠了您就说一声,微臣便稍做停顿,让您缓缓。”医官见贺长霆额上冒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心知这剥皮的痛楚,实在不忍,遂劝了句。
    “无?妨。”贺长霆音色依旧平静,只眼?睛盯着窗子旁,那小香几上放着一个粉青瓷瓶,里面装着一束花。
    那花并非宫中培育的名?品,是他陪妻子在孟津桥附近散步时采摘来的,虽没有名?字,但五颜六色开得灿烂,阿璧很喜欢,特意找了瓶子装好,放在睡榻旁。
    花期本不能持续过三日的,概因做了特殊处理,动身离京时还未枯萎,贺长霆便叫人妥善收好,带了回来。
    五日了,他有五日没见阿璧了。
    赵七和裴宣都没有递回她的消息。
    他对?这结果并不意外。阿璧有意离开,裴宣也是聪明人,定能很快看透一切,看透原来阿璧对?他的情?意是假的。
    不能容她继续流连在外。
    “元安可有消息递回?”贺长霆明知故问。
    守在一旁的方六听见这话,微微疑惑了一息,忙说:“尚无?任何消息。”
    顿了顿,又?问:“要不加派人手??”
    当时王爷只留赵七和裴宣两人,方六就有些纳闷,虽说赵、裴两人本事不弱,但找人这活儿没甚技巧,两个人终究少?了些。
    贺长霆想了想,颔首道:“挑十个人,明日随我离京。”
    “不可!”医官顾不上多想,出言劝阻:“王爷,您之前的刀伤还未好透,这次的仗伤也不容小觑,须得细细养着,万不能再奔波劳碌。”
    方六也劝:“王爷不必亲自前往,属下带人去?便可。”
    贺长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再劝,只交待医官给他用些止血镇痛的药。
    倘若叫人察知裴宣动意带王妃私逃,后果不堪设想,事关两人清白性命,他必须亲自去?。
    ···
    丹阳城内一处简陋的农家小舍里,杂花满院,老树已抽出新芽,深重的褐色树干上挂着星星点点的嫩黄浅绿,燕雀唧唧喳喳地飞来飞去?,衔着茅草加固自己的巢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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