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门整整两旬,杂卖铺子的东家突然悄悄造访。
    江满梨在后院的小?吊床上午歇,朦胧间听见些许动静,还?未睁眼,云婶过来晃她醒:“阿梨快快快,人来了。”
    “谁来了?”江满梨眨眨眼。
    “隔壁铺子的东家!”云婶两手一拍,压着声音欢快笑道?,“人就在铺里等着呢,快快快。”
    江满梨“呀”一声,跳下吊床,胡乱压压裙脚,自墙上取下素斗篷披了,赶紧跟出去。一看?,老翁果然已经在了,穿一身粗布麻衣,又包了头?,一幅乡间老农模样。若不?是云婶说了,她乍一看?都认不?出来。
    竹娘媛娘两家都回去歇了,铺里没旁的人。云婶给上了碗羊骨汤饼,吃得正香。
    见了江满梨,算不?上热情高兴,客气打了招呼便?直言道?:“听闻江小?娘子有意?买下我那铺子。敢问小?娘子可有现钱?”
    这般着急么?江满梨稍感意?外,道?:“老丈急用?钱?”
    老翁咂了咂嘴,似是犹豫该不?该讲。江满梨看?出他?摇摆,道?:“老丈有话直说无妨。”
    老翁这才点头?,道?:“那我也?不?瞒了。小?娘子若买下这铺子,可就算是与街道?司结梁子了。不?过小?娘子有贵人照拂,当也?不?怕。”
    言毕把街道?司如何逼迫他?卖铺,他?如何躲避,今日又为何突然前?来,一应讲了。
    道?:“若不?是平成候府的人那样诚恳寻我,我定是要再躲的。小?娘子若诚心?要,且听完我这番话仍敢买,我没旁的要求,只?要现钱。卖了这铺子我便?连夜回乡,这京城,我断不?敢再待。”
    江满梨与云婶对视一眼,心?下都愕然。大约猜到过街道?司可能对这铺子有兴趣,可谁能想到把人逼成这样?
    江满梨沉了沉思?绪。
    敢买否?敢。林柳已经帮她打点了街道?司那边,又请动老翁前?来,前?路都铺好了,不?买岂不?是浪费?买下来,后头?的事后头?再说。
    现钱有否?有。铺子售三百九十贯整。江满梨月初买铜锅子把工坊攒下的红利用?去不?少,这十几日赚回三成,加上原先铺子盈利存下的,足矣。
    “好。”江满梨做下决定,看?看?老翁手边的小?包袱,道?,“老丈可是今日就要离京?我今日去将交子兑出来,再快也?得明日才能定契过户,且三百多两不?是小?数,老丈有法子带?”
    “这就不?必小?娘子担心?了。”老翁摆手,“那我便?等小?娘子到明日交钱定契。”
    兑交子忙活了一下午,谏安帮着把一箱子钱运回院中,江满梨几乎是不?敢合眼,害怕睡着了旁生变故。每隔个把时辰就得起来一回,挑灯出屋,看?谏安雕像一般立在放钱的屋门口,安心?些许,默默折返回去。
    至清晨天不?亮,跟着谏安摸黑驾马车,把钱箱子送到老翁指定的地方。立了契,匆匆去衙门钤印过户。
    待铺契拿到手,天已大亮。
    老翁雇了镖行护送道?别,江满梨不?放心?,又让谏安跟出城送了一段。返回来报说一路安全无事,才彻底放下心?来。暗笑这铺子买得怎跟谍战片似的。
    再看?看?契书,用?力摩挲几下,终于相信隔壁的铺子买到手了。笑起来与藤丫阿霍、云婶击掌:“可不?枉我两旬来牵肠挂肚。”
    几家人都替她高兴,云婶斜看?笑她,一语戳破关键,道?:“可不?枉人家林少卿费的好功夫罢!”
    铺子买下又等了一二日,未见街道?司来纠缠,江满梨才决定放宽心?装修。把原本的杂卖货架转手卖了,仓库里余下的杂物也?扔干净,一边去订做新的桌凳,一边请匠人来砸墙,把两间铺子连通开来。
    -余昊苍掀了凳子砸过去,哐啷一声砸得稀烂,碎片迸在壮汉脸上,霎时拉出条血痕。
    “滚。”余昊苍比个口型。见到此?人,他?便?想起那日所受的屈辱被看?得一干二净,恨不?能剜他?眼下酒。
    壮汉想为自己辩解。一瘦削的仆从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莫要再说。壮汉拿手背抹一把脸上的血迹,撩帘出去。
    “那方尚书,我听说他?有个女儿,正要嫁人?”余昊苍喝了一口茶水,目光落在自个颤抖的手指上,面无表情地左右偏头?看?着。
    “哎哟郎君,”那瘦仆欲哭无泪,“您可别再吓我了,那方尚书真动不?得……上头?的话咱们得听啊……”
    “平成候府动不?得,方家也?动不?得,”余昊苍抬眼看?他?,“那还?有谁动得?”
    瘦仆被吓得往后退了些许,咽了口唾沫,想了想,道?:“郎君耐着性子再等等,等把那小?子弄回来,让他?去做事,有的是办法。”
    第59章 暗地里的较量
    孙景天照例每日都来吃宵夜。大多数时候一个人?涮锅子,偶尔碰上吕掌柜有空,就请来作陪,或是工坊、分茶的伙计里哪位要来的,他也大方?相请。
    哈哈笑着:“我初来乍到?,在京城实在没甚朋友嘛。”
    蟹黄酱加入了工坊的货单里,新雇的人?手又充足,江满梨便也无需再亲自操心。出了货,让阿念送几坛子来铺里,客人?想吃蟹黄面了,随时都能?做。
    不用亲自拆螃蟹,藤丫对这位孙郎君也没了怨言。加之孙景天此人?活泼爱笑,嘴也甜,跟谁都能?聊上一聊、夸上一夸。夸了几回藤丫勤恳能?干,藤丫竟还愿意笑着多看?他几眼了。
    至有一日关铺前,江满梨与?孙景天恰聊到?工坊未来的生意规划,说得尽兴,干脆送他到?小?市牌坊前。折头回来,发?现藤丫眼神意味深长,站在铺门口看?他俩背影。
    收洗时憋不住了,与?江满梨道:“其实那孙郎君……也挺好。”想想又道,“小?娘子与?他都是开朗爱笑的人?。”
    江满梨知这小?丫头想说什么,笑问她道:“那林郎呢?”
    藤丫“唔”了半晌,道:“反正?不如孙郎君热情。”
    言下之意就是冷淡得多。偶尔跟好友俏皮一下,笑也只?对着小?娘子笑,对余下的人?虽温和,但说到?底也只?算得上中规中矩。
    “我却觉得恩公?比孙郎君好。”霍书在一旁整理碗碟,闻言攥着两只?碗看?过来,“识人?不能?只?看?他言语,还得看?他作为。阿梨姐说是不是?”
    阿霍这小?儿,真是看?什么都通透,不一般。然江满梨也不想遂他意,只?笑道:“大约是罢。”
    “什么叫大约是……”霍书认真劲上来了,放下碗,“恩公?他虽说得少,可他做得多呀。阿梨姐可不能?不论公?道。”
    掰着指头开始给她讲道理:“阿梨姐不舒服,他送粥。咱们?要搬家,他帮着寻宅子。怕阿梨姐住得不放心,遣了谏安大哥来。阿梨姐要买铺,他帮着打?点街道司。遇见那姓余的也是……”
    藤丫光听见个“余”字已经变了脸色,阿霍知晓说错话了打?住,赶紧换一个:“我在街上遇见歹人?也是恩公?……”
    这下连那一直不知所踪的小?六也想起来了。
    江满梨笑容渐沉,霍书自个也感觉脊背有些发?凉,罢了,干脆收尾。
    “总之就是恩公?好。”
    -两间铺子中间的隔墙才敲掉一半,登时就能?感觉堂内开阔起来,终于不用脚跟对脚尖,挤挤挨挨的了。
    然一头是横梁上悬满赛宫灯,墙也粗略粉刷翻新过,还算白净。另一头却古旧,墙壁上留着放货架积下的条条褐色印子,地?板不同?色,还碎了好几块。
    光是刷墙铺砖倒好办。要命的是,新铺子这头因着没有后院,全铺只?有一扇门、未设窗。两铺一连通,一侧是光明舒坦,另一侧就暗得有些可怜。
    青砖瓦房,敲墙扩窗,又要重新装整,所费银钱、时间便少不了了。江满梨心一横,干脆连桌凳一齐换作新的,厨房也重新布局,关门歇上他几日。
    媛娘一听,乐了:“早就想去?买冬衣,听说灵鹫寺旁新开一家成?衣铺子,运来株洲的好绸缎,纹样可漂亮。阿梨要不要一起去??”
    江满梨歪着脑袋打?算盘,琢磨接下来的花费。
    食指恰把最后一颗珠子也拨还回去?,手头现钱就算是清空了。叹气:“不去?,买不起了。”
    哪有小?娘子不爱美的,只?是眼下得先仅着生意来。想过上前世那般既有生意、又能?肆意花钱的生活,还是得更努力才行。
    谁让这辈子没有老爸帮着铺路了呢。
    于是乎歇了铺,媛娘竹娘邀着去?购物?,江满梨就每日来小?市当监工。设计布局一应管了,还顺带防着哪出浪费多,一个铜板都不多花。
    江记一关门,遭殃的就是日日指着江记过活的公?家打?工人?们?。
    这半年许,新政落实,国库紧收,各衙门食堂已是彻底闭了门,门槛都能?掸出一拃高的尘来。
    有些个一开始垂死挣扎的,或是顶头大人?为着员工福利自掏腰包不让庖厨走的,也在数月之间被江记推陈出新的路数逐个击破。
    可不是么,与?其吃衙门里的破食堂,不如把江记当食堂吃。上值前美美吃一顿,下了值再来爽一回。
    贺骥宋钊、龚昱林柳请了允许,同?进孟寺卿廨房里,俱有些蔫巴。
    孟寺卿一手捧着个油纸包了的、热乎乎的江米饭团,一手执笔批阅今日刚送上来的案宗。
    张大口,牙齿抵着软糯的江米往中央去?,刮过酸豇豆、腌腊肠、葱花咸菜和蛋皮,碰到?了酥脆的油条,咔嚓一咬。一粒江米裹着辣油沾到?唇角,拿指腹抹去?,抿入口中。
    抿完抬头,正?好听见不知哪位的肚子咕咕大叫。
    “没用朝食?”孟寺卿有些意外。三?人?点头,孟寺卿又道:“江记暂时歇铺装整的招子不是前日就递来了么,怎不晓得提前准备?”
    宋钊道:“忘了。”
    龚昱道:“不信邪。”
    贺骥道:“不仅忘了还心存侥幸。”
    林柳道:“……”他就是心疼江满梨要监工,不愿再劳烦她。可哪知藤丫在院里的小?厨房还能?接些个预订?
    孟寺卿摇头:“所以你们?平日办案也是这般粗心大意?余、向两家与?当地?知州的关系,才至今未找出线索来?”
    三?人?不敢吱声。
    还真不是未用心去?查。而是一方?面京城与?南方?几州相距甚远,消息往来需要时间,另一方?面这几家大户人?口众多、枝脉庞杂,要从佣婢到?主人?挨个细查清楚,耗时耗力。
    林柳这些日子来一直琢磨此事。若暂时不能?寻到?证明官商勾结的证据,能?否换个思路,假设推定成?立,反思其所行之道?
    此时把想法说出来,道:“若是这几家商户当真与?贪墨案有关,那其中的关联会在何处?”
    “或言,若是这几家商户当真与?脏银的下落有关,那这脏银是如何到?他们?手中的?”
    先假定后反推的思路精妙,两个问题问得更是直指要害。孟寺卿登时就会意了,放下江米饭团负手起身。踱了几步,眼睛一亮,从宽袖里抖出手来一指。
    贺、宋两人?也明白过来,三?人?异口同?声:“商船?”
    -铺子彻底装修好,已是十一月冬至。
    江满梨痛下了血本。原先的铺门扩开来、改至中间,门口梨儿灯,门扇雕花,青砖小?阶上个四五级,入堂。二十几套勾彩的新桌凳,恰与?顶上悬满的赛宫灯搭配,活泼又热闹。
    赛宫灯的数目也翻了倍,挨个绘上吃食小?图。原本画着江满梨、藤丫、阿霍三?人?的几盏挪了地?方?,又添上三?盏新的,分别绘竹娘、周大山和媛娘。
    柜台还是原先的样子,但也换到?了中央来,背后厨房不再是竹帘挡着,砌了墙,留得两扇开口,恰好一进一出。
    厨下三?口灶改成?了五口灶,另增一烤炉、一长方?扁形的碳火炉架,上可置放铁网作烧烤。
    堂内外皆多出了原先一倍的地?方?,铜锅子又定几套打?好送来。冬至当日夜宵重开业,火锅不限量,憋了这些时日的客人?登时全来了。
    孙景天带一幅蕃商手里买得的羊毛挂毯来作贺礼,江满梨展开一看?,是岁朝图,十足的喜庆。很是喜欢,道谢了,挂至西墙上装饰。
    工坊给郑氏分茶的订单已经出了大半还多,头批明日便要从道头上商船。剩余的货量估摸着,月底也能?尽数运完。
    孙景天心情本就不错,见送的贺礼得了喜爱,更是愉悦。独自点了鸳鸯火锅子坐下,见今日菜单子上有鲜蟹,手痒心痒,全然忘了自个毫无吃蟹的本事,张口点来。
    哪知吃到?一半,满头大汗地?,笑着后悔了,唤江满梨:“江小?娘子可否教教我,到?底如何才能?把这蟹肉吃到?嘴里?”
    江满梨当时听他点蟹就暗笑,在厨房令藤丫帮着钳好了缝才上的。此时听问,还愣了一下。钳开了的蟹螯都不会扒的吗?
    过去?一看?,还真是不会。这傻哥儿大约是没觉察螯已经替他夹开了,仍旧拿牙去?咬,一咬一碎,最终还是吐出一堆肉壳混杂的渣滓来。
    “……”江满梨刚收了人?家的挂毯,可不便宜,让她自个买绝对是不舍得的。这下手短,也只?能?放下旁的事,从厨房又端了两只?鲜蟹过去?,坐他对面,一边帮他煮,一边教他吃。
    林柳带着许三?郎和陆嫣进了铺子,眸光往左一扫,见新添的挂毯与?赛宫灯、新桌凳很是合配。暖而热闹,喜庆活泼,生机勃勃。
    笑了笑,心道铺类其主。眸子往下一落,就看?见正?在教孙景天吃蟹的江满梨。
    许三?郎眼尖也看?见了,挑眉清了清嗓子。正?欲拉住陆嫣莫要上前,林柳转过头来了,看?不出表情,只?道:“走罢,去?坐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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