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空张了张嘴巴,尽量忽视对面似是有些奇怪的视线,说:“青山寺的门规已定,小僧等人不可随意称呼香客的名讳,还请施主见谅。”
    单萃儿了然地点了头,随即在念空的话中抓住了一个漏洞:“也就是说,念空师父你不可唤小女名讳?”
    “确实如此。”
    “那念空师父就不必唤我名讳了,只要我唤你念空便好。”
    “这……”念空迟疑地看向一旁恨不得将脑袋缩到地上埋起来的念无,素日里他一旦与旁人这般说,对方自是明白何意,便不会向他献殷勤。
    他倒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说法的,关键是门规中也并未有相关的条例——禁止让旁人直称寺中僧人法号。
    默默躲到一边,避免被师兄他们波及到念无察觉到自家师兄的目光,面色一僵,硬着头皮抬起脑袋,顶着身侧单施主“真切”的目光,装似茫然地看了看他们二人,余光中瞥到师兄桌面上的经书。
    心中直念阿弥陀佛,猛地闭上了眼,狠狠地点了点头,而后不待自家师兄反应,下一瞬间,立马又将脑袋埋了起来。
    心中为师兄暗暗向佛祖祈祷,一边不断认同着乡镇上说书人所形容的蛇蝎美人。
    单施主不好对付!
    就在念无胡思乱想之际,整个藏经阁内忽的又一闪,一阵轰鸣声陡然间在耳边炸开。
    雷声甚至比之前所听到的更为响亮,炸的耳畔都忍不住有些许耳鸣。
    窗外的雨下的越发的大了,明明是白日里头,天色却黑的可怕。
    雨水撞击在青石砖上,树叶上,屋檐上的声响不断在耳边回响,似是要发出不甘的怒火一样。
    单萃儿从惊吓中回过神,立即探出手捂住了耳朵,缓了片刻,那股嗡嗡嗡直响的声音才逐渐消失。
    不过……雷声会导致这么强烈的反应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念空,却见念空面色微微沉重,脸上也没了方才的笑意,眉尖紧紧地蹙起,唇色在这昏暗的烛光下显得越发的苍白。
    “咔擦”身侧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单萃儿扭头看去,掀翻在一侧的书案旁,一道瘦长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直奔着门口而去。
    正是念无,在雷声传来的那一瞬间站起了身,快速跑出了藏经阁,冲进了雨里。
    不知何时起,门口那两名僧人此刻也不见了人影。
    单萃儿敏锐的意识到什么,猛的朝着窗外的方向看去,灰色的阴影笼罩着薄薄的油纸窗,此刻就连一开始的树影都瞧不到了,唯留下一片暗色。
    她愣了愣,迟疑道:“方才的动静怕是不只有雷声那样简单。恐怕……”
    恐怕是崖上本就松的石头滚落而下所发出的声响。
    按念空不久前所说的话,此刻崖底不仅有受伤的行人旅客,还有前去救人的寺中僧人也在那里。
    念空停下转动手中的念珠,顺着单萃儿的视线看过去,什么都看不到,倏尔轻声道:“此事与施主并无关系,施主在此安心坐着便是。”
    并无反驳之意,也就说她的猜想是真的!
    “那方才念无师父是去……”
    “嗯,师弟去了山下。”
    “那方才门口那两个僧人也是去山下了?”
    念空微微颔首,低低的应了一声。
    “念空不去山下助上一臂之力吗?”
    “寺中僧人众多,此刻应大多数下了山,并不需要小僧,若是紧急情况,自会有人前来传唤于小僧,施主不必忧心。”
    那声音说到此处,顿了顿,在单萃儿好奇的目光中,带了些许不自然的语气又道:“更何况,施主您还在此处,小僧也不可独留下您一个人在此处。”
    单萃儿噎住了,环顾了四周,偌大的藏经阁一层,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人。周围也是昏暗的可怕,若不是窗外还存有些许余亮和眼前的烛光,她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夜闯藏经阁了,
    而门口处那几盏亮在佛像前的数十盏长明灯此刻也被尽数熄灭,那是方才念无开门瞬间,袭进来的狂风将其吹灭的。
    时不时响起的雷声和窗外的暴雨,致使昏暗的屋内此刻寂静的可怕。
    此时只有她们二人,相对而坐,除了这里的几盏灯烛,放眼望去,几乎接近于黑暗。
    昏暗,与陌生男子独处的环境,轻易的将人的恐惧无限倍的放大,可单萃儿并不恐惧黑暗,反倒是让她略有些疲惫的身体有了放松的困乏感。
    她趴在桌面上,脸颊一侧紧贴着光滑的桌面,桌面上传来的冰凉让温柔的肌肤一下子受了刺激,连带了她的脑子也清醒了很多。
    她半抬眸,松懒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这个人,仰视的关系,她能轻易地看清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内所有的情绪。
    即便她一如反常,毫无形象的趴在这儿,那双眸子内仍无一丝一毫的变化,好似对她有这样的举动毫无意外。
    “你……不觉得我此刻行为有所不妥之处?”
    念空闻言,被她忽然间的提问打得有些措手不及,垂下的眸子下意识的看过去,不复端坐时的大家闺秀温婉知性的模样,也不同于师弟趴在桌上的毫无形象。
    柔软的身体如若无骨一般紧贴在桌上,半睁的桃花眼在烛火的映衬下,慵懒的似乎下一秒就可以睡去。
    美艳不可方物,也难怪佛经中将其视作一戒之一了。
    念空只是匆匆一扫,便快速的收回了目光,只道:“寺中并无有规定不可趴于桌上。”
    了然之中的回答。
    也是……之前几次遇见念空时,哪次不狼狈,想必自己邋遢的模样早已熟记于心了吧。
    单萃儿有些懊恼的扭过头,余光中忽然瞥到陷入黑暗之中的长明灯。
    不久前她在长明灯上看到的名字于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眸光定住,缓缓坐起身,忽地问向闭着眼打坐的念空:“长明灯熄了可还需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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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七十三
    念空睁开眸子:“施主为何有此疑问?”
    单萃儿歪了歪头,下巴轻抬,“只不过是瞧见佛像前的长明灯熄了,念空你不需要将其重新点燃吗?”
    出口的语气随意调侃,丝毫不带有生疏感,仿若老熟人一般,面上尤其淡定,甚至还冲着他笑了笑,眼里尽是如花一般绽开的笑意。
    念空的身子一滞,顾不上单萃儿突如其来的亲昵,立即扭头看去,佛像前的数十盏长明灯此刻暗淡无光,深深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施主,容小僧失陪一下。”
    丢下这句话后,念空快速起身,大步朝着长明灯的方向前去。
    单萃儿眨了眨眼,伸出手拖住腮,饶有兴趣的看着忽然变了个性子一般的念空。
    方才即便是谈到崖下有人会因落石击中而消亡的生命,念空除了脸色刚开始有些泛白后,依旧淡定如初,倒是这数十盏长明灯,竟叫他如此急切,让单萃儿倍感意外。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么对生命带有漠视的人也会在乎死去的人吗?
    一盏一盏的长明灯在念空的手中逐渐重新亮起,那个颀长的身影每走过一处,一束微弱的光晕便随之亮起,将清俊的男子笼罩其下,边缘处似是变得朦胧,亦不真切。
    就是晃得眼睛有些酸涩,单萃儿眯了眯眼,脑中仅是一瞬的迟疑,双手便撑住桌面,轻巧地站起身,悄然无声地走到念空的身后。
    “这么多盏长命灯,念空你一个人可不知要点到什么时候了,可要我来帮个忙?”
    身后的吐息轻飘飘的滑过脖颈,传入念空的耳内。
    单萃儿惊讶地发现,念空的脖颈侧面光滑的皮肤上密密麻麻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还是第一次见念空有这种反应,诧异间一时忘了男女大防,刚想要探出手去摸,就在触及的那一刻,眼前的人影一晃,摸了个空。
    “施主若是想要帮忙,可否去另一头逐个将长明灯点燃。”
    念空垂下眸子,指尖握着火折子,轻轻的从灯上点过,青色的火苗燃起,微弱的风刮过,摇曳间,火苗逐渐变成了暖色。
    暖黄色在漆黑的瞳孔内慢慢浮现,同时,也遮掩住了眸底的神色。
    单萃儿眉眼含笑,倒是没什么意见,应了一声后瞅了瞅周围的灯火,朝着念空伸出了手。
    视线里忽然闯进了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掌心白嫩,不过指尖上隐约似有薄茧,确实如猜测的那般,不像是寻常的大家闺秀。
    念空只是顿了顿,迟疑将手上的火折子熄灭,递到面前的掌心上。
    单萃儿握紧火折子,收回手:“那我先去去了。”
    念空颔首,待察觉身侧没了那气息,方才微微抬眸,目送着单萃儿远去,心也慢慢静下来,唯独脖子那侧仍是感觉有那丝气息存在。
    沉默的探出手抚了抚脖侧,待那股异样消了下去,才收回手重新去寻了个火折子。
    这边的单萃儿慢悠悠的点着长明灯,眸光扫过各个长明灯上的细纹布上的文字。
    她记得她昨日来时,应该是看到了母亲的名字。
    但是…到底是哪一盏呢?
    “这些年来,青山寺所供奉的长明灯尽数在这里了吗?”
    “据小僧所知,青山寺自建立以来,除去主人家不再供奉的且收回的,还有达官贵人的,基本上这里的长明灯便是全部了。”
    单萃儿若有所思的站于一处崭新的长明灯前。
    旁人的细布纹上基本都是用墨写出的字迹,眼前这一盏垂挂其下的细纹布上却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字迹。
    愿郎君世世顺遂,与心爱之人共赴白首之约。
    署名……林玉夕。
    同时,那是母亲的闺名!
    单萃儿的目光缓缓从布条上往上移动,这盏如同莲花绽开一样的长明灯中央,微弱的烛火跳动着,摇晃着,刻在灯烛上的字迹也露了出来……
    霍竹卿……
    单萃儿唇边慢慢吐出这几个字,这个名字从未听母亲提起过,霍这个姓氏到是听起来有些耳熟。
    她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长明灯的供奉能持续几年?条件又是什么?”
    念空缓缓放下火折子,抬头看向单萃儿,却见单萃儿在一盏莲花样式的长明灯前驻足不前,明暗的光影交辉相映,让他无法看清对方的神情。
    他的视线停留在单萃儿面前的长明灯上,面前好像又浮现出一位女施主祥和的模样,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来:“只要主人家愿意,长明灯可一直供奉至主人离世前的最后一刻。”
    这是他回答的第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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