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猴几乎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的把这盘菜端回了屋里。

    他这屋住了两个人,不过这会儿屋里却挤了六个。除了还在门上当着班的两个,其他人全在这儿了。

    “这就是主子的菜啊?”

    胡猴有些得意,但又要把这种得意压下去,表现出宠辱不惊,对这种殊荣司空见惯的淡然姿态来。

    “今天我去膳房的时候还看见大师傅在切肉呢,你看人家这刀法,肉切的比窗户纸还薄呢。”

    几个人对着主子的一盘菜表情就象见到了主子。要不是这是入口的东西,他们绝对舍不得下筷子,而是要端到案桌上供起来。

    最后六个人把这盘肉分了。

    胡猴有点肉疼。一盘肉并不多,看着是好看,但是六个人来吃,每人也就分个几片。

    这肉真好吃,到了嘴里那种油香肉香浸上了舌头,浸满了嘴巴和喉咙,胡猴想慢点吃,可是根本控制不住,肉片一到嘴里就迫不及待的往下咽。

    因为肚里油水太少了。

    吃了这盘肉的晚上,胡猴做了个美梦。他梦见自己成了象周公公、膳房黄公公那样的掌事太监,穿着绣花的宫衣,走到哪儿都有人恭敬讨好的称他一声胡公公。

    正得意着,突然有人把他推醒了。

    胡猴有点纳闷,屋里黑漆漆的,离天亮还早着呢。

    他匆匆出来,青荷提着灯笼在外头等他:“你快起身,去前头寻周公公,主子身子不舒坦,回了周公公请当值的太医来一趟。”

    这种时候太监就比宫女方便,宫女这种时候出不去,太监就方便多了,他们门路也多。

    青荷焦急的嘱咐完他,还把一个荷包塞到他手里,胡猴一捏就知道里头装的是碎银子。

    这是让他打点用。

    用不着多说话,胡猴一边系扣一边找了灯笼就往外走。

    天才将将四更,后苑往前面宫苑的门是早早已经落钥了,所以后苑里头如果有什么事,能寻的人只有周禀辰周公公。

    靠着那荷包里的钱,胡猴终于到了周公公的屋里。刚才过几道门往外掏钱的时候他才看见,里面不光有碎银子,还有金豆子!

    胡猴是头一次见着金豆子。

    以前做梦都没梦到过。

    但是把这黄澄澄的实心的金豆子花出去的时候胡猴一点都不心疼。

    因为有主子才有金子,要是没了主子,这些东西不说一钱不值,可也成了过眼云烟。

    在今晚之前胡猴哪里能到周公公这样的大人物眼前,可是在这样一个不寻常的时候,凭着谢美人的名号和那荷包金奶,他居然顺顺利利的闯过来了,现在他就站在周公公的屋子里。

    周禀辰披着褂子从屋里出来,胡猴二话不说一刻不敢耽误,扑通跪下,口齿清晰的说:“小的是萦香阁太监胡猴,我们主子夜里突然腹痛,恳请周公公打发人叫当值的太医去给主子看一看。”

    周禀辰是知道谢美人的,不是个爱张扬的人。普通的小事绝不会这个时辰使唤人来寻他。

    周禀辰二话不说,这就唤人来,拿衣裳拿灯笼出门,一边吩咐胡猴:“你先回去,太医马上就到。”

    胡猴利索的又磕了个头,提着灯笼赶紧回去了。

    青荷守着门等他,萦香阁谢美人屋子里亮着灯。胡猴禀告了周公公的话之后,青荷点点头:“你去歇歇喝口水吧。”

    胡猴应了一声,赶紧去小解。

    这一泡尿可憋了太久了,从刚才被叫起来吹了冷风他就想去解手,可是这半天哪里顾得上。

    放了水,又喝了口茶,胡猴不敢懈怠。这差事青荷交给他的,他得办的有始有终才行。

    胡猴赶到门口,周禀辰带着太医来了,直接就进了里屋。

    谢宁靠在床头,脸色苍白,连唇边都没有血色,见了周禀辰,露出有些虚弱的笑意。

    “这半夜三更的,扰了周公公清梦。”

    “谢美人不必客气。”周禀辰担心也不少。他就怕谢美人真有个万一,自己身上担的干系可不小。这可是皇上现在放在心上的人,如果出了差池,自己难免要背负照管不利的罪责。

    太医进来的时候帐子放下了,谢宁的手伸到了床边,手上盖着一块薄薄的丝绢。

    太医坐下诊脉。

    这一刻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太医的身上。

    这位太医四十来岁年纪,个子有些矮,胡子稀疏,在太医院也不是什么数得上号的人物。在宫里值夜是例行公事,但是半夜被叫来看诊,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太医诊着脉,又问青荷一些话。

    青荷在太医面前自然是有什么都照实话。

    “今日是淑妃娘娘生辰,我们主子去赴了生辰宴,回来时说多喝了几杯,用了两口蜂蜜水就歇下了,晚上也没有用饭,就喝了两碗绿豆汤。看了一会儿书就睡下了,今晚是奴婢上夜,听见了主子在梦中呼痛,后来人都痛醒了。”

    周禀辰心里咯噔一声。

    这实在太巧了。白日才去赴宴,晚上回来就腹痛。谢美人的宫女也不知道谢美人在延宁宫都用了什么菜,喝的又是什么酒。

    会不会是,中毒?

    周禀辰越想越是焦躁。

    如果真是中毒,那牵连就太广了。淑妃娘娘这个做主人的首先就跑不了干系,今天去赴会的有一个算一个,身上都带着嫌疑。

    这一下可是把现在宫里头有体面的妃嫔全都一网打尽了。

    ☆、三十四 太医

    周公公并不怕事,可那也得分是什么事。

    宫里头多少年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了,事情太坏,牵涉太大,他一颗脑袋是扛不住的。

    周公公死死盯着这位不熟悉的武太医,就怕他最后说出“中毒”二字来。

    真要那样的话,他该如何应对?是不是应该立即把这里所有人都控制住不让消息外泄?总之不能让中毒这事爆出去。

    但只怕压不住。

    青荷在一旁也紧张的不得了。

    她平时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但是今天赶巧了,主子去赴了生辰宴,回来后当晚就出事,青荷首先想到的也是中毒,这才连夜派人去求救。

    武太医问完了话,也切过了脉,拈着他稀疏的胡子点头说:“不必担忧,谢美人这是因为今天在席上多半是吃了凉性的东西,回来之后蜂蜜水和绿豆汤也都是凉性的……”

    周禀辰等不及听他慢慢的扯闲篇了,迫不及待的问:“这么说谢美人腹痛就是因为进食了凉性的汤饮和食物所致?”

    武太医没顺着他的意思认可这种说法,反而摇头说:“非也。虽然确实有饮食不当的缘故,但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周禀辰、青荷,两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连帐子里躺着的谢宁都不自觉的屏住了气息。

    武太医卖够了关子,略带得意的接着说:“下官替谢美人诊脉,观之气实血涌,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冒昧请问一句,谢美人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

    青荷虽然不解,还是马上答了出来:“我们主子月事不是很规律,上个月没有来红,上上个月是十八日前后。”

    周禀辰和青荷可不一样,武太医前头的话他是没怎么听明白,但是一问起月事,周禀辰的思路顿时拐了一个大弯。

    太医绝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话,必定是有缘由。

    他的心又狂跳了起来。

    “敢问武太医,是不是谢美人她……?”周禀辰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武太医拈须微笑:“这就是了。谢美人这是已经有喜了。真是要恭喜谢美人,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屋里几人都呆了,帐子里头谢宁也怔了。

    有孕了?真的吗?

    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小腹。

    她有孩子了?

    外头周公公和青荷同时出声发问。

    “太医所说可是真的?”

    “我们主子今天腹痛,孩子不会有妨碍吧?”

    武太医说:“并无大碍。只是谢美人年纪轻,这又是头一回有孕,务必要多加留心,象今天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来一回了。有孕之人吃了凉性的菜,又饮酒,回来之后还进食了蜂蜜与绿豆汤。也亏得谢美人体质好,换一个人,只怕这孩子就保不住了啊。”

    周禀辰和青荷俱都大喜!不同的是周禀辰纯是兴奋。谢美人有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宫里太需要这个好消息了。皇上子嗣不丰,仅有一位皇子和两位公主,仅有的那位皇子体弱多病,不但太医院没有办法,连特意从民间请来的几位杏林高手也都束手无策, 这在宫里上上下下都不是秘密,这位长皇子不是长寿之相,难以承继大统。

    这种情形之下,皇上多么期盼一个健康的皇子啊。

    青荷当然也高兴,但只高兴了短短那么一会儿就开始担心了。

    这都要怨她,没经验也不上心,没能及时提醒主子留意身子。要是早就知情,那今天主子就断然不会贸然的食用那些不当的酒菜,回来后她更不会自作主张给主子用解酒的汤饮。

    这女人刚有身子的时候是最娇贵的时候,主子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晚上又这样腹痛,要是她的肚子有个万一,那自己可不悔死!就算皇上回过头把萦香阁上下全问了罪,可已经犯的错却已经不能挽回了。

    这武太医靠谱么?等天明了还是托人请位专精此道的太医来再给主子看一看才好。

    武太医并没开药,这种情形他也不敢随意开药给谢美人。既然腹痛这会儿已经减缓,那就要注意保暖,多饮些热水,多卧床休息。

    这下连周禀辰都觉得武太医靠不住。为了保险起见,天一亮他就去再请位有名望的太医来,一旦确定不是误诊,就要马上把这天大的好消息禀告给皇上!

    已经四更天了,宫中不少人还在睡梦之中,也有不少人已经起身开始一天的劳作。

    而萦香阁上上下下的人当然是没法儿再睡了,且不说没有那个闲暇,就算有,也没有人能睡得着。

    武太医被留了下来没放他回去,这边青荷恨不得让人把炭盆都生起来放在屋里,好驱走主子身上的寒气。

    而谢宁呢,她也睡不着了。

    倒不全是因为听到怀孕消息的缘故,她下午就睡的不少了,这回腹痛醒来又折腾着看太医,睡意彻底折腾没了。

    整间屋子,甚至整个萦香阁都处于一种反常的静默之中。

    差不多的人都已经知道谢美人可能有喜的消息了,但是因为还没有一定以及确准,就不好先嚷嚷起来,万一要不是呢?而如果此时主子已经有孕了,那他们就更不宜闹出什么动静来了,要是惊动了主子的胎气,谁也没长两个脑袋够砍不是?

    这一天不是大朝日,皇上在寅时起身,洗漱更衣之时,白洪齐趋前轻声说:“禀皇上,昨夜萦香阁夜半请了太医去看诊。”

    皇上转头看了他一眼,白洪齐说:“适才周禀辰亲自去了一趟太医院请了李署令。”

    没有重症和大事,周禀辰不会擅自去请李署令。倒过来说也一样,没有重症大事,即使他去请了李署令也不会亲自出马。

    萦香阁只有谢美人一人居住,也只有她有资格请太医诊病。既然半夜里就有动静,现在又请了李署令,那她身上一定发生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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