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靖国十一月底,龙虎山上下雪了。
    杨璇、刘兴武、韩嘉彦、赵樱泓一家四口围着摇篮里的两个孩子,坐在宫观暖阁中烤火闲聊。
    窗外,韩恕带着妹妹弟弟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浮云子在旁看着,偶尔还拱火,往孩子们身上偷袭雪球,引发争端,他自己乐呵呵在旁看戏。
    韩嘉彦望着摇篮里两个孩子已然舒展开的眉眼,见确实与赵佶很是相似,一时感慨:
    当今圣上,恐怕不是一个明君啊。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沉默。
    半晌,杨璇开口道:樱泓、嘉儿,我身为一个过来人,有些不中听的话还是要对你们说的。我认为,你们应当早做脱身的准备。
    脱身?娘的意思是赵樱泓蹙起眉头。
    远离京中,甚至远离俗尘,彻底避世隐居起来。这意味着,你们得抛弃当下的尊贵身份,隐姓埋名,成为一介平民。杨璇解释道。
    娘,这怎么可能?樱泓是皇室公主,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关注。这也从来没有放弃长公主身份,成为平民的先例呀。除非她犯什么大错,被玉牒除名,那可是要闹得天翻地覆的,万一不是除名而是赐死韩嘉彦登时急道。
    刘兴武道:自不是等人赐死,而是主动假死。
    韩嘉彦与赵樱泓登时心中一惊,遂感到一阵荒唐。都言子效父,女效母,她们俩难道在这件事上,也要学杨璇和刘兴武不成?
    刘兴武知晓妻子的想法,代为解释道:你们也意识到了,当今天子非是明君,而他的身边,更聚集了一帮宵小之辈。尤其是那蔡氏兄弟,与你们有难以弥合的矛盾,对你们心怀仇恨。眼下,谁人不知蔡京受当今天子的器重,开始一力把持朝局?
    你们当下是借着出游的借口远离了汴梁,不在蔡京眼皮子底下,故而还没被穿小鞋。待到回汴梁,恐怕该来的都会来了。
    当今天子,与你们之间也有罅隙,是不会向着你们的,再加上这两个孩子,就像是沾水的爆竹,当下虽然洇了,却不知何时会爆炸。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能应对可能到来的糟糕事态。
    刘兴武的话有着深远的考虑,对韩嘉彦和赵樱泓起到了撼动心神的警示效果。赵樱泓一时神思不属,垂眸思索起来。
    韩嘉彦心想,对自己而言,是否一定要以驸马身份生活在汴京,已然不再重要。尽管她被迫在太皇太后和先皇面前发誓要匡扶天下,再兴社稷,可如今之局势已非是她个人之力可以扭转。
    她一介驸马外戚,不能入朝堂,没有天子的支持,根本甚么也做不到。要想完成誓言承诺,唯有成为宰执,再不然,就要做乱臣贼子,反了当今天子了。那样的事,韩嘉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做。
    因而,是否要未雨绸缪地准备这个假死脱身的计划,全看赵樱泓的意愿。
    杨璇说这话,其实就是说给赵樱泓听的。她希望赵樱泓能明白,她必须要割舍掉自己最不能割舍的一切,她必须在皇室公主的身份责任和对家人的责任之间做出抉择。
    赵樱泓一时不能做出决断,她拧着眉头,眸中盖下阴翳。
    屋内陷入沉默,最后还是刘兴武出言安抚道:这计划不着急做抉择,眼下孩子们都还小,假死事关重大,对孩子们也会造成冲击。免不了要孩子们长大些,晓事了才好执行。且,这不是还得看回京后,观当今圣上和蔡京之行为再做定夺嘛,还能再等等。
    话虽如此,这件事无疑成为了韩嘉彦和赵樱泓埋藏心底的一桩心事。@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第二百二十一章
    崇宁元年四月,韩嘉彦、赵樱泓一行在龙虎山逗留了将近一年时间,直到两个刚出生的孩子满半岁,才终于辞别章素儿、曹希蕴和张天师,出发上路。
    相聚终有时,与章、曹的分别,虽早就心中有数,却也感怀伤别。不过,章、曹终究是洒脱的。她们道:若赵樱泓、韩嘉彦有朝一日彻底放下家国,当能再期相会,届时,一道隐居山野,长长久久。
    韩嘉彦、赵樱泓飒然一笑,揖手作别,就此下山。
    按着原本的计划,她们将继续南下,入岭南。但这一出山,她们就惊闻噩耗苏轼北归途中,已于去岁(建中靖国)七月二十八时,在常州过世。其子苏过扶灵,归葬汝州郏城县,与其早年亡妻王润之合葬。
    韩嘉彦、赵樱泓心中大悲,面向东北,遥祭东坡。
    新的生命的诞生,伴随着旧的生命逝去,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东坡走了,他的离去,仿佛带走了那个清和风雅的时代。留下的后来人,仍在迷茫的黑雾中艰难求索,蹒跚前行。
    五月过岭南,暑热难当,蚊蝇肆虐,一行人并未在此久留,因为害怕孩子染上热病,略显匆忙地游览了岭南山水,便再度北上。
    再行一个月,她们入了蜀地。
    之所以要来蜀地,除了领略这片藏在山岭包围中的富饶土地的奇绝景观,还因有一位故人目前正在剑州剑门县担任知县,韩嘉彦想要去拜访一下。此人便是韩嘉彦的同年谢盛谢无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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