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楚临却没被挑起丝毫火气,仍旧温声道:“蓬夫子尽管直言。”
    蓬昀冷哼:“我且问你,你那最小的胞妹如今何在!”
    他来月府的次数不多,以前就听闻月家的小女儿一直卧病在床,从不会客。
    如今才知道,哪是久卧病榻,分明是早死了!
    月楚临应道:“劳夫子关心,舍妹身体抱恙,自父母离世便在养病。”
    “养病?”蓬昀捋了把胡子,横眉倒竖,“别不是已经养死了。”
    月楚临眉心一跳,神色不改。
    “夫子何出此言,舍妹如今就在观鹤小筑。若夫子有意探望,不妨明日再去。”
    “月见远!以前怎没发现你惯会信口雌黄?”蓬昀虚起眼看他,“老夫已经亲眼看见你那胞妹的亡魂,且就在观月楼底。她死了百年不止,煞气深厚,定会酿成大祸。豢养大鬼实乃重罪,还不快些将她交出来!”
    月楚临眼皮一掀,看的却是他身后。
    片刻后他笑道:“恕晚辈愚钝,没有听懂夫子话里的意思——舍妹就在观鹤小筑,如何会无故丢了百年性命,又成了亡魂?且若真碰着了她的亡魂,为何仅有夫子一人来这儿。”
    蓬昀一时语塞。
    他自不想说月问星的魂魄险些要了他的命,便道:“听说你请了个道人,就是为着捉你那胞妹的亡魂,现在魂魄就在他那儿。你要不信,可将那道人叫来。”
    月楚临的神情凝怔一瞬,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初。
    “原是这般,难怪前辈会看错。”他道,“那道人确是我请来的。府中有恶鬼出没,还伪装成了舍妹模样——蓬夫子看见那鬼时,鬼身边可有其他人?”
    蓬昀不知不觉间就顺着他的话往下道:“你带回府的那人族,就跟那鬼待在一块儿。”
    “那就是了。”月楚临语气温和,“那鬼有意伪装,为的便是骗取奚昭信任。我撞见过几回,就从外请了位道人来捉鬼——这几日事务繁杂,若非蓬夫子提起,我也险些忘了。”
    听到这儿,蓬昀已是半信半疑。
    也是。
    鬼域的人都在这儿,他怎还敢做出这等事。
    可……
    他突然道:“你那胞弟守在观月楼外面又是为何?”
    月楚临身后的提灯小童险没忍住叹气。
    小姐偷跑出去跟昭昭姑娘见面也就算了,这二少爷又是来干嘛的。她俩见面,还需要个看门的不成?
    “阿郤与问星向来感情甚笃,遇见有鬼披着她的皮为非作歹,自是心中有愤。”月楚临说,“阿郤做事到底莽撞,若冲撞了夫子,定会罚他。”
    “但——”
    “蓬夫子,”月楚临打断他,“就算晚辈有心,十多年前父母在时,也不会任由孤魂游离在外,哪怕是自家人。”
    听他提起他爹娘,蓬昀心底的疑虑一下去了大半。
    今日见着那鬼,少说也死了百年了。而十多年前,月家两位府主都还好好儿活着。
    他对那两人也有几分了解,都不是不知规矩的人。
    即便是自己的亲女儿,也应不会做出强行留魂的事。
    况且一百多年前,从没听说过月家出现什么变动。
    思及此,他面色稍缓。
    “若有恶鬼作祟,也当与鬼界通个气,免得闹出笑话。如今两位殿下都在这儿,捉只恶鬼罢了,哪需要请什么道人来。即便嫌劳烦殿下,那太崖道君不也在?”
    月楚临恭谦:“前辈言之有理。”
    “快些将那恶鬼除了,也免得影响王上出巡。”抛下这句,蓬昀转身便走了。
    月楚临静立在原地,望着那干瘦鬼影。
    等人走远,身后的提灯童子终于忍不住道:“公子,那老鬼未免也太嚣张。真当自个儿是殿下的夫子,就得人人都听他的了?在咱们府里竟还摆出这副作派!”
    “不急。”
    月楚临始终温笑着,灯光映来,才觉他笑意不达眼底,反透出股漠然。
    他转过身,身影渐隐在夜色当中。
    “居功自傲,又有犯上之嫌。”他稍顿,“气数已尽。”
    -
    第三天,宁远小筑。
    前些日子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雨,今日总算放晴,一碧如洗。
    蔺岐拿起八方道玉盘,正要出门,太崖忽出现在了门口。
    “玉衡,”他径直入了门,坐下,懒靠着椅背,“今日先不急着去检查禁制,为师有话想要问你。”
    蔺岐放下玉罗盘,耐心等着他开口。
    太崖:“前些天下大雨那天晚上,你去了哪儿?”
    “观月楼。”蔺岐答得详细,“罗盘出现异象,故此去了趟。”
    “然后?”
    “未受多大影响,应是府中鬼魄太多,干扰了禁制。”
    “我并非是问禁制的事。”太崖懒散道,“你去观月楼时,可看见了什么,又做了何事?”
    想到他应是知道了昨夜的事,蔺岐索性再不瞒他:“弟子去观月楼,看见鬼域蓬昀无端攻击月家女儿。倚强凌弱实为小人作派,弟子便出了手。”
    “哦,月家女儿——看来你已经知晓那鬼魄的身份了,是她亲口告诉了你,还是你自己去查的?”
    蔺岐沉默一阵,终如实道:“那鬼魄时常出现,恐其有害,所以去查了她的身份。”
    “你倒是热心肠,也不怕鬼域怪罪到你身上。”太崖揶揄,但无讽刺之意。
    “我易了容。”
    “易容?”太崖轻笑,“你是易了容,那如果鬼域的人真来找,你要从何处捏造出个捉鬼的道人。”
    听他提起捉鬼道人,蔺岐须臾便反应过来,应是谁给他递了话。
    他思索片刻,却是先问:“师父,弟子是否给谁添了麻烦?”
    现在倒知道唤他声师父了。
    太崖单手支颌,道:“也没什么,就是昨天碰着见远,听他说那蓬昀怒气冲冲找上了他,觉得月府欺瞒鬼域,偷藏着月问星的魂魄。又说见远还请了个道人,就是为了捉那鬼魂。后被见远瞒了过去,只道月问星还好好活着,那鬼魂不过假借了月家小姐的名头,其实是打外边儿来的野鬼。”
    蔺岐稍拧了眉。
    月府果真瞒着那月问星亡故的事。
    “既然已经离世,为何不将她送去鬼域?”他冷声说,“魂魄游离人界,有违天道。”
    太崖笑眯眯看他:“玉衡,别想着能从为师这儿套出什么话。那月问星死了也好,活着也好,都是月家自己的事,外人干涉不得。”
    蔺岐别开视线:“我未有此意。”
    “为师大抵知道你想干什么。”太崖轻声道,“玉衡,你从没这般莽撞过。但应清楚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师徒二人的性命皆在刀尖之上。你若起了什么心思,要是适可而止为师也管不了你。但见远此人,能避则避。”
    蔺岐沉默一阵:“弟子清楚。”
    话音刚落,外头陡然传来人声——
    “有人吗?”
    他抬起眼帘,目光瞥向右旁门口。
    “奚姑娘来了,”太崖忽笑,“玉衡,不去见见么?多半是来找你。”
    听了这话,蔺岐不知怎的就想起那被留影珠记刻下的声音。
    他垂下眼帘道:“师父,我先去检查禁制。”
    “今日不用去了。”太崖随手拿了本符书,丢给他,“这符书是从见远那儿拿的难得古本,仅剩了一本。昨夜刚下大雨,今日路也不好走,便留下将这符书誊抄一遍吧。”
    说着,他起了身,往外走去。
    刚出门就看见满院子乱逛的奚昭。
    对方也瞧见了他,脚步一转,就朝他走来。
    他跨出门槛,正要告诉她蔺岐还在抄符书,便听她说:“道君,原来你躲屋里,找你好久。”
    正在房里翻书的蔺岐指尖一顿,转而走至桌前,一言不发地磨墨。
    太崖停住。
    找他的?
    他面上不显,问道:“奚姑娘找我何事?”
    奚昭从袖里取出一小片符箓,甩了甩:“道君,你该不会是忘了这事吧?”
    召灵符。
    太崖顿时了然,带着她往凉亭那处走。
    确定蔺岐听不见他俩说话了,他才开口:“不是还有几天么,奚姑娘怎提前送来了。”
    她一来找他,他就觉得准没好事。
    奚昭往石桌旁一坐,端的自在。
    她道:“我这两天要忙着养花,估计没空,所以提前送过来,也省得道君受罪不是?”
    其实是她浇的灵水起了效,那睡莲好像有化灵的迹象。
    她得时时守着,哪有空往外跑?
    “那便有劳奚姑娘了。”太崖伸手去拿。
    还没碰着,奚昭就又收回了手。
    她左右张望两眼,然后问:“蔺道长呢?”
    太崖泰然自若地垂手:“在誊抄符书——奚姑娘要见他?”
    “好几天没瞧着他,所以问问。”奚昭一手撑脸,眼底含着笑,“也怕他突然蹦出来,知道了道君你变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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