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岐一言不发地坐下。
    不想奚昭并未下去,反而就势跨坐在他腿上。
    他正要开口说话,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他侧眸而望,下一瞬便与出现在门口的太崖对上视线。
    太崖停在门口,脸上还习惯性地带着笑,不过明显瞧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
    一会儿。
    就一会儿没看住。
    再晚来一会儿,是不是就该看着他俩喝合卺酒了?
    眼神一移,又在角落里瞥见了呆若木鸡的灵虎。不知受了什么冲击,连太崖进来也没能使它回神。
    好。
    镇宅的都有了。
    太崖皮笑肉不笑道:“玉衡,成何体统。”
    奚昭也早瞧见他,稍一想,便知他肯定是找蔺岐来的。
    她松开手,起身。
    怀里的温度陡然散去,蔺岐下意识想握着她的腕。但指尖擦过袖角,却是落了个空。
    回神后,他垂下手,也站了起来。
    奚昭:“今日太阳这般大,道君怎舍得出来逛一趟?”
    她沏了茶,三人围坐在桌旁,各有心思。
    太崖没急着应,先说:“玉衡,你昨夜里睡得太晚,不当饮茶。”
    再才抬眼,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那一大摞书。
    却笑:“本打算与玉衡一道去修缮禁制,不知他从哪儿弄来了两本书。那些书眼熟,以前就让他读过。本君原还奇怪读过的书为何再翻,现下一瞧,原是送给了奚姑娘。”
    这尖嘴狐狸,自个儿的徒弟没去修缮禁制,就往她身上怪是吧。
    “道君说笑,蔺道长自是以道君的话为先,我到底是外人。”奚昭道,“就如这茶,道君说不喝,他不也没喝?”
    太崖笑意更甚。
    讽他管得宽?
    他摩挲着茶盏,说:“玉衡向来心细,无需为师多言,大事小事也都知分寸——但有一处欠妥,便是以为人人如他心善,易受贼人哄骗。”
    “当真?”奚昭的神情里多了些疑色,真切道,“我只当小道长常年在道君身边,早该习惯贼言贼语才对。”
    太崖促狭了眸:“本君道行太浅。不过今非昔比,他定能学到许多。”
    “道君。”一直沉默的蔺岐陡然出声。
    太崖乜他一眼:“怎的?”
    “道君何故明嘲暗讽。”
    太崖险被他气笑了。
    好。
    原来就他一人在乱说话。
    那奚昭便字字动听,句句悦耳。
    他陡然想起那晚。
    教了数十年的弟子,突然跟他说要另寻仙道。
    他已提醒过他,若是这般,极有可能损毁大半修为。
    无异于从头来过。
    可蔺岐却道无妨,并说,既已知晓往后会坏了道心,现下另寻道路,亦是为了及时止损。
    他知晓蔺岐的脾性。
    当日为赤乌境法度修整一事,他不知得罪多少人。
    短短几日,便有无数名士踏破门槛。
    看似一桩名士拜门的佳话,实则一过门槛,便匍匐在地,哭诉自己如何不易,迫不得已才坏了规矩法度。但往往没哭两声,就被请出府门。到头来,连蔺岐的面都没见着。
    也有大把钱财宝器送进门,进了洞府多少,就又送出多少。
    表面风平浪静,惹来的仇敌却一日多过一日。
    以至于后来他俩从赤乌境离开时,遭遇不了知多少埋伏。数量之多,根本分不出是哪家派来的。
    偶尔闹出乌龙,三两拨杀手撞上,互相以为对方是他俩请来的守卫,先自个儿打了起来。斗得天昏地暗,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早已不见他俩的人影。
    饶是这般,也不见蔺岐对当日所作所为有丝毫悔意。
    但那时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蔺岐竟会在他面前表现出这等执拗一面。
    如蔺岐这般性子,就算再说千万遍,怕也是磐石难移。
    太崖垂下眼帘,忽想到什么。
    “玉衡,我也给奚姑娘带了些东西来,就放在前厅里,你去帮我拿过来罢。”
    蔺岐知晓他定然是有意要支开自己,一动不动。
    “道君何不自己动身。”
    奚昭却道:“小道长,前厅离这儿不远,两三步就到了——我也好奇道君带了什么东西。”
    蔺岐迟疑片刻,终还是起了身。
    太崖摩挲着茶杯。
    有上回的教训,他自是不敢再从奚昭这儿喝半点东西。
    他道:“奚姑娘,这里仅你我二人,本君便开门见山了。”
    一旁好不容易回过神的灵虎陡然竖起耳朵。
    “嗷——!”
    它就不算人是吧!
    奚昭以为他要拿什么话来“警告”她,正要提醒他别忘了前几日的赌约,便听他道:“不久就是鬼王出巡的日子,想必奚姑娘听人说起过这事。”
    奚昭一怔:“是,怎的了?”
    她早便知晓。
    薛家来人不也正是为了这事儿么?
    太崖缓声道:“届时鬼王出巡,太阴城怕是千妖百鬼——奚姑娘可想凑个热闹?”
    奚昭喝了口茶:“道君分明知晓我的处境,却还往我痛处上戳,别不是在有意报复我。”
    “你便将我想的这般心胸狭隘?”太崖轻笑,“不过是看你整日闷在府里,太过无聊,想带你出去寻些乐趣罢了。”
    “这么好心……”奚昭直接问道,“道君要我做什么?”
    太崖道:“奚姑娘尽可放心,我也并非是强要毁人出路的人。此前答应过帮你接近玉衡,便不会出尔反尔。”
    听到这儿,奚昭才来了兴致。
    她抬眸看他,神情要比方才认真许多。
    “既如此,那你要什么?”
    太崖放下茶盏,指腹压在杯口,轻轻打着旋儿。
    “奚姑娘,整日担心是否会被兄长察觉用心,恐会心弦紧绷。长此以往,难免苦心伤神。”他稍顿,狭长的眼里见着笑意,“不妨与我再赌一次,权当解个闷儿,也好寻些乐趣。”
    闻言,奚昭毫不关心他要赌什么,而是先问:“若你输了?”
    “同上回一般,由你差遣。”太崖道,“便是奚姑娘要我的骨头,也自当甘之如饴地奉上。若届时恰好在府外,我也会竭尽全力送姑娘一条生路。”
    “若我输?”
    “奚姑娘应清楚我要什么。”他直言,“若你输了,还请离玉衡越远越好。”
    奚昭没急着应下,又问:“这回赌什么?”
    太崖:“既然要赌,自是求个公正。我想,不若一人说出个赌约来。”
    这样还有些意思。
    奚昭想了想,问:“你要赌什么?”
    太崖从袖中取出把匕首,用指腹压着,推至她身前。
    “离鬼王出巡已不到十日。
    “上回奚姑娘用召灵符逼得本君现身。这回,便赌没那召灵符,奚姑娘可否还叫本君化得原形。
    “并用这刀,剜下片蛇鳞来。”
    第39章
    奚昭接过匕首, 拔出一截。
    一看便知是好物。
    虽然样式简单,刀鞘不见什么装饰。但刀身漆黑发亮,刀刃锋利, 说是削铁无声也不为过。
    刀好, 反说明他确信自己会赢。
    也是。
    身无修为的人族如何能逼得他化出蛇身?不仅如此, 还要从他身上剜下片蛇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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