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想过如何解释,神情万分自然道:“小寨主也应清楚, 这段时日其他两处寨子纷争不断, 外面有赤乌太阴的妖卫把守着, 逃走又不实际。我俩思来想去, 还是决定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避难。”
    床上的男人微躬着身咳嗽起来, 露出堪碎的病态。
    好一会儿, 他才虚弱道:“你们来错了地方。此处虽然平静少人, 但并不安全。”
    “可这已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去处了。小寨主有所不知, 其他往外逃的弟兄不知送了多少性命。就那寨子外面,到现在都还叠着好几具尸体。”奚昭垂下眼睫,神情中露出几分苦涩, “但若是占了小寨主的地方,也无需寨主多言, 我们现下就走。”
    说着,便转过身作势要走。
    绯潜一愣。
    这就要走了吗?
    不当山匪了?
    想归想, 他还是紧跟着往门外去。
    不过刚走两步, 身后的元阙洲便轻声道:“并非驱赶。”
    奚昭停住, 偏过头看他。
    苦涩之外,那眉眼间又多了两分希冀:“小寨主的意思是……?”
    元阙洲半躺在床, 说:“若二位不嫌,便在此处住下吧。只是我这副多病之躯,实难确保两位的安危。”
    “没事。”奚昭回身说,“小寨主愿意留下我俩就行。至于安不安全,我和他都知晓分寸。”
    “那便好。”元阙洲虚弱垂下眼帘,似是已被方才的对话磨去了大半气力,“身体不适,难以招待。二位便自寻去处吧。”
    奚昭点点头,拽着绯潜就往外走。
    薛家二子跟在身上,薛无赦脚步轻快,语气也含笑:“现下你已入了寨子,天也快黑了。我俩便先走了,若有何处要帮忙,就对着那无常印唤我俩的名字。”
    奚昭颔首应好。
    薛秉舟却是脚步一顿,平静的面容间划过丝错愕。
    “要走?”
    薛无赦乜他:“玩畅快了就连自个儿是谁都不记得了?现在不走,等着阎罗殿的人来请你回去么?”
    薛秉舟下意识看向奚昭。
    视线在那双笑眼上停顿片刻,便又移开。
    “嗯。”他迟钝应道,“走罢。”
    他俩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
    越过门槛后,本该踏在石阶上。可一阵天旋地转后,四周景象陡然变化。
    先是气味。
    伏辰寨虽多出恶妖,可到底在山林间。第三寨又少人,何处都清新自在。
    而眼下,一股浓厚的腥臭血味扑鼻而来,压在这沉闷的昏暗域界中,如死了许久的动物体腔,紧紧裹来。
    光线也陡然暗了下去。
    不是天将黑的暗沉,而是风雨欲来时的压抑阴森。
    声响也难以忽略。
    不见鸟叫虫鸣。
    耳畔萦绕着的尽是鬼哭狼嚎。
    不远处一水鬼被鬼差铐着,往前打着趔趄。被水泡肿的脸上神情黯然,幽幽咽咽地哭着。
    薛秉舟对那鬼的状态再熟悉不过。
    应是刚死不久,还保留着“人”的神志。
    会哭,会打量四周,会因惧怕而畏缩不前。
    再过一段时日,他的思维便会被离世时瞬间的恐惧给占满。变得易怒,哪怕微小的变动也会使他情绪失控。
    直到受完地府刑罚,被送去往生时,才能渐得好转。
    薛秉舟不知看了多少回这样的景象,按说早该麻木。
    又或是像身边的兄长那样,毫不放在心上。
    可目下他却下意识往后看了眼。
    身后景象并无区别。
    他的心底忽然抽条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微乎其微,但又沉甸甸地压着。
    往常不在意的气味、声音和景象,被这点微不足道的失落催生得越发明显。
    薛无赦推他一把:“你怎么了,还不走?”
    过了足有半炷香,薛秉舟才迟迟感受到落在胳膊外侧的痛意。
    他默然抬眸,颔首后道:“走罢。”
    薛无赦却不动了,蹙眉看他,忽问:“你不高兴?为何,方才不还开心得很么。”
    薛秉舟眼睫稍颤。
    险些忘了。
    他二人自小便能或多或少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有些。”他那木然神情中多了丝犹疑,“但我不知缘故。”
    “不清楚便别去想。”薛无赦抬起哭丧杖敲了两下肩,兴冲冲道,“走罢。将无常殿的事打理好了,再偷摸着跑上去玩儿。”
    “嗯。”
    -
    眼看着薛家二子消失,绯潜望了眼屋里的元阙洲。
    出门后他道:“那人的声音何处好听?不都是一个调么。也不见他说话像唱歌啊。”
    奚昭好笑道:“你还在想着这事儿?”
    绯潜欲言又止。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近两天他的情绪起伏实在太大。时常兴奋得很,但又极容易被挑起怒火,偶尔又焦躁不安。
    这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缘由的患得患失,在化成虎身时尤为明显。总想拿脑袋蹭她,好在她身上留下他的气息。
    但拿脑袋蹭她时,他便又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她身上还残留着那蛇妖的气味。
    很淡,却似是留在更深处般,挥之不去。
    无论他用脑袋蹭多少回,都盖不过那点不起眼的妖息。
    眼下也是如此。
    莫名的酸意和怒火冗在心里,使他迫切想要赶走她身边的所有人。
    这份复杂心绪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夜间,绯潜紧闭着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已到了深秋,夜里凉快得很。偶尔不关窗,秋风一进,甚而还冷得人打哆嗦。
    可他不仅不冷,反还觉得热。
    都将被子踢了,仍是浑身燥热。仿佛旁边搁了火炉子般,热得他难以安眠。
    又在床上翻滚了几周,他实在受不了,索性跃下了床榻。
    刚站稳,便觉头上发痒。不光脑袋,小腿后面似也有什么东西扫过,引起阵微弱痒意。
    绯潜摸了把脑袋,却揉到了毛茸茸的虎耳。再看身后,不知何时尾巴也变出来了。
    “怎么回事?”他蹙眉,想要把耳朵按回去。
    可无论他怎么使劲儿,或是运转内息,都没法压下耳朵和尾巴。
    他颇为烦躁地开了门,任由冷风往里刮。
    那躁意却只增不减。
    正烦时,他陡然在夜色中瞧见一豆光亮。
    应是奚昭的房间。
    怎么还没睡。
    都已过子时了。
    他在原地来回打着转儿,视线却紧紧盯着那光亮。
    踌躇许久,他终还是往那儿迈了步。
    -
    房里。
    奚昭翻过一页纸,依照上面所写练着驭灵术法。
    练了一两个时辰,正要合上本子,便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开门后,还没看见外面是谁,一条黄黑相间的尾巴就先探了进来。
    “奚昭……”那尾巴颤颤巍巍地晃着,随后,绯潜的脸出现在门后,“你怎么还没睡?”
    “练些东西。”奚昭看了眼那条在半空乱甩的尾巴,又望向他头顶的虎耳,“……你大晚上顶着尾巴和耳朵在外面晃什么,练习变形吗?”
    绯潜摇头。
    那股躁意在看见她后平息些许,可还是跟狗尾巴草一样,时不时出来折磨他一阵。
    “我就是,睡不着。”他眼巴巴地看着她,“你不冷吗?被子不薄吗?”
    奚昭:“……”
    这人是择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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