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眼前的鬼魄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寒气还萦绕在身边,那小厮不住打颤,几乎要把整个巡夜灯抱进怀里。
    好一会儿,他才回了魂,拎着巡夜灯便脚下生风地跑了。
    -
    正值夜深,老管家在灯下整理着籍盘,忽觉一阵阴风扫过。
    下一瞬,房门大敞,凌冽寒风涌进。
    老管家抬眼,望向门口处那道高瘦身影。他不慌不急地放下籍盘,起身。
    “小姐,”他精神矍铄地看着月问星,慈笑道,“老朽已不比往日,经不起多少折腾。若下回找我,不妨先敲门,也好让老朽有个准备。”
    月问星直直盯着他,瞳仁洞黑。
    “施白树在哪儿?在哪儿!”
    “施白树……”老管家思忖着说,“小姐平日里与她并无多少来往,不知找她有何事?”
    “在哪儿!”随着月问星开口,门窗皆作震颤,狂风乱卷。
    老管家琢磨着多半出了什么大事,思及这些时日月楚临的状态,却是将手负在身后,不露声色地给月郤递了信。
    递出密信后,他才神情慈和道:“这百多年来,好不容易见着小姐一回。要是那姑娘何处惹着了您,不如先平息怒火,也好慢慢说来。”
    “要找她,我要找她。”月问星神情恍惚,语无伦次道,“都已答应过我了,为何不在?何处都没有,不在府里,出去了?答应过我的。”
    老管家慢慢理着她的话,渐摸索出头绪——
    概是施白树答应了她什么事,却没应诺。
    考虑到她俩平时少有往来,他没将这事想得太过严重,便道:“小姐,施姑娘已消去籍盘名姓,离府了。”
    月问星愣住。
    好半晌,她才喃喃道:“离府?不可能……怎么可能离府?”
    老管家递出籍盘:“籍盘便在此处,小姐可作查看。”
    “不可能!”月问星一把挥开那籍盘,身后渐有黑雾涌起。她咬牙切齿道,“她答应过我的,为何要将我丢在这儿!离府?离府?不是要照顾昭昭么,怎的会消去名姓。定是在骗我!”
    听她在那儿喃喃疯语,老管家心觉讶然。
    那奚姑娘不是已经……
    他刚要解释,远处就匆匆赶来一人。
    正是月郤。
    “小公子,”老管家礼道,“小姐要找那施白树。不过施姑娘下午就已离开了,也与第三院交接妥当。您看……?”
    月郤这些时日都在岭山派,思及今夜月圆,早上才匆匆赶回府。
    果不其然,月问星还真闹出了事。
    他压下眼中倦色,问她:“找她做什么?”
    嗓子嘶哑得厉害,喉咙像是被刀搅过。
    月问星起先没认出他,更没听出他的声音。
    她记忆中的月郤常是副张扬恣肆的模样,无论在哪家哪族的子弟里,都是那最受欢迎、最受簇拥的一个。
    可他的那些生机勃勃,对她而言比刀还利,生生剜着她的眼。
    也因此,她才烦他得很。
    不愿听他说那些逗趣话,也不愿见他笑模笑样的。仿佛这天底下什么苦难事,都落不到他头上来。
    而眼下,他的魂气被抽离得干净。原本的一棵新木,仿佛遭了刀砍,受了雷劈,活生生萎蔫下去。
    似是瘦了不少,眉眼被磨得没了精神气,死物一般长在那脸上。
    眼神也变得麻木,莫说情绪好坏,便是丝毫波澜都瞧不着。
    月问星觉察出不对劲,但已闹到了这种地步,还是逼着自己开口:“我要找她。”
    她没解释找施白树的缘由,也不知月郤听没听进去——从他站在这儿开始,便是那一副僵硬神情。不见怒不见笑,好似死了一般。
    好一会儿,月郤才道:“找她总要有个缘由。”
    月问星犹豫不定。
    要是跟他说,他定不会让她离开这儿。
    但现在施白树已经走了。
    若求他,说不定还能让他帮忙。
    她踌躇再三,先是看一眼老管家,再才道:“你跟我来。”
    两人沉默无声地走在夜里,直等走到偏僻角落,月问星才幽怨开口:“施白树答应过我,带我出府。可她骗我!”
    要是往常提起离府的事,月郤定要训她一顿。
    眼下,他却面无表情地应了声,道:“骗你又如何,府中有禁制,你走不了。”
    “将骨灰拿着便好了。”月问星道,“把出府木牌放在那骨灰罐子上,我就能走了——二哥,你帮我找找她吧。或者,或者你带我出去也行。二哥,就这一回,就帮我这一回!”
    月郤的脸掩在夜色中,看不明晰。
    好半晌,他问:“出去做什么?”
    “我……”月问星迟疑不决,终道,“我想去看昭昭。”
    几乎是她提起那名字的瞬间,月郤陡然抬起眼帘。
    也是这时,她才终于看清他的眼睛。
    那双素来颇有神气的星目,现下尽是血丝。红通通的,活像被血洇透了似的。
    “不是与你说了吗?”他的语气中终于显出些许情绪,却是濒临崩溃的颤抖,“她在养病,你去看她,对她没什么好处。”
    “只是远远看一眼!”月问星急切补充,“不靠近她,不会影响她养病的——二哥,求你了,让我去看一眼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些天有多难捱,快将我折磨疯了。二哥,你便帮我一回吧,不会跟大哥说的,真的!”
    眼看着她露出副疯样,月郤清楚感觉到思绪渐绷成了一根弦。
    随着她的急切哀求,那根弦也越绷越紧、越绷越紧。
    头又开始疼,心跳也一阵快过一阵。
    突地——在月问星抬手拽他的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了那根弦断裂的声响。
    他的面容仍旧平静,语气也和方才一样冷淡,却道:“死了。”
    月问星陡然僵住。
    良久才挤出话语:“什么?”
    月郤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她都已死了,你要去看谁?”
    月问星尚处于茫然境地,怔愕问道:“谁?”
    月郤张了口,却说不出那名字,最终默然以应。
    月问星也终于回过神,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她僵怔难言地看着他,头中有如蜂群乱撞。
    “你骗我!”她往后退了步,怒目看他,“月郤,你安的什么心?竟拿这种事骗我,施白树都已告诉我了,她在等昭昭的信。如今她拿着信走了,你还想拿这种胡话骗我?贱人!你分明是想把我一人拴在这儿,不叫我看她是不是!嫌我碍眼,所以乱扯些谎来糊弄我!你——”
    “我与月楚临亲眼见着她死了,拿什么胡话诓你!”月郤抬起戾眼,嘶声打断她,“若非在等鬼域的信,我早便一死了之了!你不信我,大可以去问你那好兄长,问他是拿什么手段逼她死的?”
    第151章
    月郤说完后, 很长一段时间内,四周都死寂得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急促、强烈。
    如他压抑在那些话语里的情绪一样。
    而月问星就那么呆愣愣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木讷挤出一句:“你骗我。”
    月郤攥紧手, 别开脸。
    语气也冷硬:“我倒宁愿是在骗你。”
    月问星闻言一颤。
    她微躬了身, 紧缩的瞳仁空洞无物。
    这副死躯没有心跳、呼吸, 失去了一切用以发泄情绪的感官和能力。
    但还是有一点尖锐的疼从胸口扩散开, 继而游走向四肢百骸。
    “你骗我。”她送出喃喃般的低语, 方才的气焰一下就没了,“我……我不找她也行的, 可二哥, 你不能拿这种事来骗我。你怎么能拿这种事来骗我, 二哥, 你不能这样, 不能……”
    月郤紧攥着手:“我方才就说过了, 你要不信, 便自己去找月楚临。找他问清楚, 当日缘何要留着她,又缘何知晓你是鬼魄,还纵容着你靠近她。”
    月问星颤声道:“大哥说过, 说她……说她会与我做朋友。”
    “月问星!”月郤终忍不住,怒斥道, “你当自己还是三岁稚童不成!”
    月问星猛然抬眼,死死盯着他。
    她浑身都疼得厉害, 可无从宣泄。
    最后, 她只能别开惨白的脸, 不住重复着:“你骗我,我要去找大哥, 要找他……对,找他。你是在骗我,骗我……”
    说话间,她撞开挡在身前的月郤,踉跄着往前走。
    找到月楚临时,已到她快要消失的时候,指尖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可她无暇顾及于此,直接推开了卧寝的门。
    房间内,桌上燃着一豆烛火。
    月楚临便安静无声地坐在桌旁,提笔写信。旁边信纸已经垒了厚厚一沓,但他还在不断写着,就连房门被推开也未察觉。
    月问星还未进门,就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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