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发现宋云开的可怕之处,那就是把别人对他的崇拜榨干用尽。在君腾公司里随时能看见有人手里端着雪王咖啡走过,这廉价易得的糖分和?精神振奋剂连最底层的员工也能大量消费,员工们效仿他,继而保持和?他一样的自我牺牲和?高效工作。整个?团队像加入了雪王魔教似的。
    闻斯峘想,宁好说得对,凭一己之力不太可能控制住这么癫狂的合伙人。
    周五晚上他表明和?宁好有必须要出?席的应酬,而宋云开也约了人,所以只好遗憾地放了他。
    宋云开慷慨地把宾利车和?司机借给他,并叮嘱:“要是晚上喝得不多你?再让他送你?回来。”
    闻斯峘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他宁愿打车。
    赶上晚高峰过江,堵车耽搁些时间,闻斯峘反而比三?个?女人晚到?。
    宁好组的局,说要帮闻斯峘看看人,通过陆昭昭约了徐笑?,由头是闻斯峘创业所以当事人也必须在场。
    陆昭昭友情出?席,想蹭顿好吃的,闹着去法华区一家?烧鸟老店。宁好记得那家?店是坐在师傅门前吃的,四个?人并排坐,想谈业务有点艰难。好说歹说劝她放弃对食物的追求,折中换了一家?有包厢的日料,承诺给她点烤物。
    陆昭昭一边喝着眼前的茶,一边还嘟嘟囔囔挂念着同一条街上的“梦中情店”。
    徐笑?看她性情像个?小孩儿,就把她当小孩儿哄:“要是生意谈成了,我请你?去那家?吃十?次,好不好?”
    于是闻斯峘拉开门进来时,正赶上陆昭昭兴高采烈地拍巴掌:“耶!一定促成交易!”
    他一愣,见座位已经分配好,留的是宁好身边的位置,很满意,放下外套在陆昭昭对面坐下:“什?么交易?是要把我卖了?”
    陆昭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用夸张的语气渲染:“山水资本多牛,能被看上就已经够好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闻斯峘笑?了下,佩服她把卖队友的事做得如此理直气壮。
    搁下和?陆昭昭的玩笑?,他跟徐笑?点头打个?招呼:“别来无恙。”
    “谱挺大啊,你?让我等也就算了,现在还敢让宁好等。”徐笑?不依不饶逮住他嘲讽。
    虽说别来无恙,徐笑?变化很大。
    最显著的变化是舍得花钱了。她个?子不高,剪了有层次的日系中短发,西装在万元的档次,算不上奢侈,只是腰线收得漂亮,给她本来并不出?众的身材加了分。
    而她本来出?众的脸,换了更偏于职业、显气质的妆。狐狸似的眼睛里不再是小时候狡猾的机敏,换了种从?容的妩媚,精神内核稳定不少。
    宁好应该是见过她也吃过饭的,只是不太留意npc,对一面之交的餐桌朋友绝大多数记不住脸。不过大概以后不容易忘了。
    徐笑?年轻资历浅,还算不上名?声在外的金牌投资人。
    但今天相?过面,宁好觉得她是那种内驱力很高的人,身上已经没有半点新人菜鸟的紧绷感,却也没有半点老油条的惰性,她的目标一定能实现,当然也是宋云开入得了眼且会尊重?的对手。
    宁好半开玩笑?地拿闻斯峘开刀:“他什?么不敢呀,相?亲也迟到?,婚礼也迟到?。”
    “果然像他们说的,男人得到?了就不珍惜。想当年……啧啧。”想当年没什?么能拿闻斯峘,除了宁好,徐笑?当然知道其中利害,收着没多嘴。
    闻斯峘就知道厉害女人凑一堆反而是对他的大考,现在果然腹背受敌了,只好把沉默是金贯彻到?底,不顶嘴,不接招。
    服务员紧随其后端上刺身拼盘,他挑了山葵酱化在酱油碟里,调好后先给宁好,再去挑自己那份。
    陆昭昭一边调自己料一边眯眼睨着他们“呸呸呸”。
    徐笑?好奇地偏过头:“怎么了?”
    陆昭昭:“吐狗粮。”
    包间里气氛瞬间活泛起来,宁好笑?着怼她:“哪有什?么狗粮。”
    陆昭昭揶揄:“峘哥怎么婚后看起来日渐憔悴?一副被吸干的样子。”
    宁好:“那可与我无关,要吸也是宋云开吸的。”
    陆昭昭突然收了笑?,几天不见,宁好已经把宋云开介绍给闻斯峘了,不知道这男人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宋云开的大名?如雷贯耳,那厢,徐笑?心里也咯噔,面不改色问:“现在盘子里,已经确定有君腾投资了吗?”
    提问的同时她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难怪闻斯峘一直不提创业现在又?突然约见,恐怕正是为了制衡宋云开才需要山水的介入。
    .
    这顿饭节奏温馨舒适,三?个?女生以前做过同学,虽然不同班,还有很多叙旧话题可聊。追溯起来最近的距离,有一次体育课考排球颠球,老师随机指定两人一组,徐笑?和?陆昭昭还做过考试限定搭档。徐笑?向闻斯峘打听项目构想和?进展的间隙,场面也不会冷下来。
    不过临近尾声,杀出?个?程咬金。
    宋云开打电话给闻斯峘,非要他把定位发过去,他要带人来见面,听语气像磕多了似的起劲儿。
    “给你?找了一个?能帮你?迅速拿下市场的团队成员,麦格纳的廖锦坤,他现在就想和?你?谈谈,不管你?在哪儿,他来见你?。”
    闻斯峘在通话中跟他推拒两个?回合企图延迟会面,最后徐笑?插进话:“你?见见他吧,我也想见。”
    闻斯峘只好妥协,先在微信里把定位发给宋云开。
    徐笑?等他放下手机说:“就算最后没合作,能认识传奇人物也不错。那可是廖锦坤,今年才36岁,科思创、东丽和?麦格纳在中国市场打江山的阶段,他都?交过漂亮成绩单。一个?公司在发展早期最需要他,宋云开为你?配备了合适的人。”
    闻斯峘哭笑?不得:“对,他决定投资后的第二?个?决定就是全面替换我计划中的团队成员。”
    “这点我赞同他。”徐笑?说,“你?不会想要带一队手持冷兵器的战友去上现代战场的。”
    闻斯峘蹙着眉:“但我有种感觉,这越来越像宋云开的创业项目而不是我的,他的发展理念、他的管理风格、他的全明星团队……”
    徐笑?往宁好的方向望了一眼:“我想宁好建议你?拉山水入局的目的,就是防止宋云开把整个?盘子搭建成君腾汽车的专属供应商吧。”
    宁好没承认也没否认,温和?地笑?了笑?,会说话的眼睛好像在询问他的选择。
    这一笑?让闻斯峘仅存的那点防御状态也消失了。
    信任是宁好的禁忌,她父亲把资源分享给闻家?昌却被背刺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她本应该不轻易把人脉引荐给任何人,却为他打破了禁忌,他还在可笑?地坚持什?么自我?
    如果没有宋云开,他可能和?材料所几个?哥们做个?小平台,设法把使用权卖给几家?懂行的业务单位。也许团队氛围不错,创业压力也小,都?是熟人局,吃吃技术饭。可那种轻松安逸是值得坚持的东西吗?
    更不用说如果没有宁好,他对人生的设想只会止步于找份高薪工作、买套房赡养老母亲。
    这辆车现在冲上了他未曾想过的高速赛道,归根结底因为他追逐的人是天上的人。
    为了宁好,怎么可能在此偏安?
    .
    宋云开只花二?十?分钟就到?了,根本没进包间,一拉开门就满腹牢骚:“这地方也太小了吧,腿都?迈不进去。闻斯峘我真服了你?,扔下正事说什?么应酬,原来是陪老婆参加姑婆聚会!”
    但凡他说个?“姐妹聚会”也不至于把在场女士全部?得罪。
    好在他请来的那位传奇廖锦坤成熟谦和?,操着一口绵软台湾腔缓和?气氛:“顾家?也是好事。”
    “好个?屁,不务正业的。这里也坐不下,换个?地方续摊吧。”宋云开在门口发号施令,“我们聊项目,你?不要带老婆了。”在场还有两个?他在乎的人,“好、小昭,对不住,我先把人弄走了,我给你?们搞那个?补偿,那个?,订不到?的omakase任选,不用订直接吃,好不好?”
    宁好丝毫不把他的冒犯放心上,顺势道:“昭昭跟着我,你?们把徐笑?带走。”
    “谁?”宋云开纳闷地看向她示意的方向。
    徐笑?起身递出?名?片:“山水资本,徐笑?。”
    宋云开表情僵在脸上,他没想到?山水嗅觉这么灵敏,也立刻想到?闻斯峘接触其他投资人是对他有所警觉。
    但出?神只有一两秒,他迅速恢复泰然和?傲慢,根本没伸手接名?片:“山水啊……老朋友了,不过邱总走后是不是大换血了?现在都?是年轻生面孔。”
    弦外之音,以徐笑?的资历还不够和?他平起平坐。
    第43章 尾灯
    回到江城后, 闻天朗成了个闲人,在一方“占山为王”的好日子离他远去了。
    他不喜欢江城的冬天,要么被灰蒙蒙的雾笼罩, 要么持续下阴冷的细雨。
    其实明州和江城紧挨着?,气候也不可能有多么显著的差别。
    只?是回到江城总公司,他是个搞砸了项目被闲置的无名小卒, 没?人拿他当回事, 他只?能郁郁寡欢。
    宁好给他留下了一些钱,但按照他平日?花钱的习惯,很快就会坐吃山空。没?过几日?, 他心里?生出怨念, 怨闻家昌不讲情面,也怨宁好不懂变通——可不是吗,要不是她把金条上?交,根本不会有?后续的追责,顶多他挨几天骂,集团家底这么厚,再拨一笔两千万的款谈不上?伤筋动骨。
    闻天朗够不到太上?层的资源,社交范围也有?限,只?能跟着?曾经认识的包工头小老板厮混。人家乐意花几千块请他吃喝玩乐,留个期盼, 他毕竟是闻家昌的侄子,万一以后能从他手上?接点小活呢。
    小老板们陪着?喝酒, 捧着?他, 也跟着?骂:
    “工程上?怎么能让女人插手呢!她们懂个毛线……”
    “别说, 甲方单位这种不懂事的女人见多了。”
    “平时坐办公室里?,报销个几千块都神经叨叨要发票, 没?见过世面。”
    “真要出门活动关系一出手少说几十万,要不活凭什么给你干?是吧?”
    “可不是嘛!根本不知道混社会的辛苦!”
    赌气酒喝到午夜,往往要开个包间唱歌玩乐疏散酒气,闻天朗不爱回家。他在江城买房早,也没?有?升值眼光,只?有?在中环内交通方便这么一个好处,如今附近豪宅林立,像他家这样的非电梯房小区都快绝迹了。
    天蒙蒙亮,他酒半醒。
    每天迈着?蹒跚步子爬四楼的时候,腿像灌了铅般的沉重,心想人生真他妈大?起大?落,自己好歹是搞房地产的,奋斗十年?一场空,就住上?这么个破楼房。
    祸不单行,三四楼声控灯都坏了。
    导致他掏出钥匙开门连续两次没?对上?锁眼,钥匙尖在锁外拉出两道划痕,在凌晨的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噪音。
    就在他第三次聚精会神用钥匙对锁眼时,他听见另一个声音划破宁静。
    “啪”的一声。
    从身后楼道里?传来。
    他停下动作?回头,视野里?除了黑夜一无所有?。
    也许是听错了。
    他躬下身把脸重新凑近锁眼,马上?又听见身后响了“嚓”、“啪嗒”连续的声响,像逗弄人似的。
    闻天朗再次垂下手回头往斜上?方楼道张望,这时他看清了,在楼梯转弯处的窗边亮着?一星火光。
    有?人?
    在他迟疑的须臾,那人“啪嗒”一声又打亮了火机,更亮的一簇火苗让烟头上?那点火星黯然了。
    “回来够‘早’的,”一个男声笑着?说,“让人好等。”
    闻天朗接着?一闪而过的火光看清对方的脸。
    他见过闻斯峘两次,认识的,可他出于本能不想见这位亲戚。大?概因为他长得太高,高到给人压迫感?,又或者他表情看着?总像有?阴谋,完全不像李承逸那么阳光磊落,此?外闻天朗还觉得他有?点装腔作?势,看人的眼神带有?轻视,总之,这个人不好惹。
    “需要我帮你开门?还是打个光?”他说。
    闻天朗想开口说话,嘴巴却像含了浆糊似的黏住了,他努力与非自然力打架,把舌头解救出来,发出的声音意外的尖,还有?些颤:“你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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