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早已过了收获的季节,地里并没有作物,可是似乎全村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有人在翻地,有人在把地上的大石头撬出来,有人挑着泥土或石块在眼前穿梭来去。

    不远处竖着三块极大的木牌,上面用鲜红的油漆写着三个大字:“学大寨”,高音喇叭正在播放着曲调激昂的歌曲,歌词也是十分抑扬顿挫:“农业学大寨,农业学大寨,毛|主|席的指示记心怀!”

    眼前到处红旗摇曳,其中一面旗子上甚至还写着这样几个大字:“铁姑娘突击队!”在那一面旗子下面劳作的,全部都是女同志。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赵晓明惊讶地问。

    “学大寨,搞建设啊!”赵天娇回答,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高音喇叭里的音乐正好也停止了,换成了一个清脆高亢的女声:“我们要学习大寨精神,坚持政治挂帅、思想领先的原则,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爱国家爱集体的*风格……”

    “哦,学大寨呀!”赵晓明轻声道,心里有点不以为然,根据她那一点有限的历史知识,在她的印象中,这一场学大寨运动,根本就是社会发展中所走的一段弯路,砍资本主义尾巴,片面抓粮食生产,不搞农副业生产,总之并不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可是她也知道,对于这个时代,身陷其中的农民来说,他们的思想是热情而盲目的,根本不会听得进别人的建议,再说了,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赵晓明互抱着双手,以一种局外人的心态,带着点悲天悯人的心情,看着他们竭尽全力却又徒劳无功地奔忙着。

    第7章 乡公社

    一旁的张天亮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看着这一大片自己深爱的土地,他的眼神热切而兴奋:“你看那边,都是我们利用农闲的时间平整出来的土地,高铲低平,把沟沟坎坎的地方都填平,旁边挖排水沟,把边渠修硬,既能自然排出雨天的积水,又能在旱天顺利浇到引来的渠水,再不用看天吃饭了。过了年等咱们把这一大片都整好,再去弄辆拖拉机,咱们也实现机械化种田!”

    赵晓明静静地看着他,男人黝黑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神采,她突然觉得,不管他正在做的这件事情究竟有没有用,但这样认真做事的他,真的很有魅力,于是,她也微笑着点点头:“嗯,肯定能实现的。”

    赵天娇也在一旁得意地说:“咱们香坪坝原来的地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沟沟坎坎,零零碎碎的不成片,而且一到雨天容易积涝,遇上旱天,全村的人天天到河里挑水也不够浇,打的粮食交完公粮就剩不了多少了,村里年年都要闹饥荒。”

    “前年我哥刚当上队长,就开始组织村民平整土地,刚开始很多人都不愿意干,说是白费劲,我哥带着几个人没日没夜地干,整出了一块地方,第二年,那块地方的粮食产量比别的地高出一半多,大伙儿尝到了甜头,这才有这么大的干劲,我哥说了,今年能做到让全村人都不饿肚子,明年就要做到让咱们顿顿都能吃上白米饭!”

    “真的这么有用?”赵晓明有点惊讶。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这些人怎么都这么听我哥的,我哥刚当兵回来,就想了个法子,让原来的生产队长把划给每家人的自留地都多加了一分,后来年底选生产队长,大伙儿就都投了我哥了,现在咱们家里都养了鸡,喂了猪,也是我哥当上队长之后才有的事儿,原本都不让的,叫做什么‘资本主义尾巴’,要割掉。”

    这是有个挑着满满一担石头的妇女正好从他们面前路过,招呼张天娇:“阿娇,快来,那边还差个人。”

    “好咧!”张天娇扛起头,高高兴兴地就过去了。

    张天亮也准备下地,对赵晓明说:“你到那边树下歇着,要是累了就先回去。”

    赵晓明点点头,虽然眼前这个热火朝天,充满干劲的场面是挺让人震撼的,可是她的觉悟也还远没有高到愿意亲自去劳动实践一番。

    这个时代,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就像是看戏一样,她根本就没想过要融入其中。

    赵晓明终于见到了张天娇口中的“花蝴蝶”,在这个触目所及所有人穿的都是黑蓝灰的地方,她穿的却是一件大红色的罩衣,而且款式上也和别人的宽松肥大不一样,她这件居然是收腰的款式,很显腰身,虽然衣服已经洗得有点发白,而且袖口处也有补过的痕迹,但也足以引人侧目了。

    难怪张天娇会对她如此不屑,不管是在哪个时代,特立独行的人总是更容易招致别人的反感的。

    孙友梅念完一篇广播稿,在台面上的仪器上操作一番,播放了一首曲子,停下来喝了一口水,紧接着又低下头奋笔疾书,赵晓明走过去无意中看了一眼,发现原来她写的是广播稿,原来她念的稿子是现写出来的,难怪张天亮会说这轻省活儿他妹子干不来。

    感觉到眼前的光线一暗,孙友梅抬起头,发现是早上在井边见过的那个城里女人,早上村里的人都在悄悄说这女人是张天亮当兵的时候在城里耍的对象,可孙友梅却不这么认为。

    别人不知道,她却可以看得出来,这女人的来历绝对不简单,她的身上有着一种超脱于其他城里女人的气质,甚至是超脱于这个时代的气质。

    她也许是一个很迷人的女人,但绝对不是一个能安分守己,甘于现状好好过日子的女人。

    孙友梅看赵晓明的目光有点冰冷:“你来这里干什么?”

    赵晓明随意道:“看你们劳动啊,不错啊,很热闹。”

    “你从哪儿来就赶紧回哪儿去把,这里不是适合你呆的地方。”

    赵晓明有点讶异于她的直白,不过这样也好,既然大家互相都不喜欢,就没必要假惺惺地说些客套话了:“我知道呀!”她从没想过自己要在农村长久地呆下去,她不会干农活,也不愿意像张天娇那样,变成一个满手粗茧的健壮农妇。

    孙友梅低下头继续写稿,赵晓明四下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无聊,开始没话找话说:“听说你是在县城里念的高中?”

    “嗯。”

    “村里念高中的人不多吧?”

    孙友梅顿了一下,随后轻声回答:“不多。”事实上只有她一个,村里能念到初中文化的人就屈指可数,当初考上高中的时候,家里并不准备让她去上的,可是她以死相逼,硬是哭闹着去上了高中,原本以为这是一个脱离愚昧的农村的好机会,只可惜理想终究抵不过现实,最终她还是不得不回到这个充满了痛苦和耻辱回忆的地方。

    赵晓明当然并不能理解她的这种心情:“那县城离这儿远吗?”如果不远的话,她今天就去打探一下情况,如果能有机会留在县城里,那就再好不过了。

    原本她还觉得暂时先在张家住下来也不错,虽然生活条件是简陋了一点,但克服一下还是可以忍受的,但今天早上张天娇带她去上的那厕所却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了。

    张家的厕所建在猪圈的旁边,几根颤颤巍巍的木板架在粪池的上面,一推开门,“轰”地飞起一大群苍蝇,大白天里头还是黑乎乎的,也好,她一点也不希望有足够的光线让她看清里面的内容。

    张天娇指着角落里搁着的一个竹筒说:“拉完了用那个擦。”

    赵晓明仔细看了一下,竹筒里插着一把扁扁的竹签,那上面的毛刺都没打磨干净呢,用这东西来擦?想想都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赵晓明捂着鼻子,胆战心惊地蹲在两块木板之间的缝隙上,近在咫尺的母猪时不时发出“哼哧”声,一次又一次地让赵晓明觉得,这个地方真心待不下去了。

    孙友梅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回答:“不远,走路的话四个小时就到了。”

    四个小时!赵晓明刚刚鼓起的勇气被打消了一半,按照她的速度和认路能力,走过去天都得黑了,万一要是找不到住的地方,岂不是得露宿街头?

    “那除了走路,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去县城?”

    孙友梅有点诧异地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墟日乡公社会有拖拉机去县城,你在公社认识人的话可以去问一下能不能搭你去。”

    赵晓明又激动起来:“乡公社在哪里?什么时候才是墟日?”

    “逢三六九都是墟日。”

    “三六九,昨天是一月一号,今天二号,那么说明天三号就是墟日了?”

    “农历!”孙友梅有点儿不耐烦了,这个城里女人怎么这么多话,而且连一点儿常识也没有?

    “农历啊!”赵晓明为难了,现在又没有手机万年历可以查,她怎么知道怎么换算成农历的日子?

    赵晓明拍了拍孙友梅的肩膀:“哎,今天是农历几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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