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丈夫,想的是气性,是权势,可她为人母,为人女,为人妻,为一家之主母,却不能不想想自己的骨肉血亲。

    刘夫人换洗完,往书房去,刘阁老听完夫人复述齐田的话,也是默不做声。

    他与李阁老不同。李阁老是认真想振兴世族,以为许家不在,关家不在,只剩李氏与刘氏便与之前不同了。皇帝不会再对两家动手。毕竟先前四家时,人还算多,皇帝还可以硬撑,可现在只剩两家,下头官员有了不少缺,有些地方一个要顶两个用,许多地县治官都得肩挑临县的事务,世族再退的话,一国都要乱了。政务都不能转起来。

    再者,先头那场世族损失惨重的是因为立太子这种大事与皇家相左,才引来一场祸事,但祸事闹过了一次,世家深受重创,皇帝未偿不是强弩之末?再要乱一场,真个是国将不国,恐怕连周边小国都敢犯上来作乱了。

    所以他以为,世族在这件事不放手也没甚么。只要咬住了科考,世族很快就能再次兴盛起来。皇帝不喜欢这些背主向陈的?行,只要换了家主,不就行了。自己退下来,举荐族人上进。一房败,但一族保。也算平了皇帝的恨心。

    可刘阁老不是不知道如今形势,现在官员是少,天下是乱,可万一皇帝有别的法子解了这个危机呢?毕竟前头立太子的事,也没人想到他会挑起那一场大乱呀。万万不敢把皇帝的本事看得太死。

    刘阁老之所以咬着科考不放,是以为,世族先时陈王之乱已经做错了事,以楚则居的性情,科考一立便再难有活路,世族既然迟早不存,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新功夫皇帝。还不如死得刚硬一些,至少尽力挣扎过。

    现在听了齐田那一番说话,想到先祖四王之乱的事,心里也难免略有涟漪。

    那时候四姓之族死了多少人!若不是先祖忍辱负重也没有今天。

    一时之间,夫妻两个都各有心事。

    次日刘阁老便往田家去。田中姿见他来还奇怪“阿公怎么来?要见我,但使人来叫便是。”刘阁老都是七十多的人了。

    刘阁老摆手,见许多下仆奉着帐本问“这是什么事?”

    田中姿说“陛下要兴文,拟在各地建学馆,我看看有哪些地可捐的。”

    刘阁老愕然,片刻才问“这是娘娘的意思吗?”

    田中姿大大咧咧“我以为阿芒做得对。我拳头可没皇帝那么硬,打不过他还是乖乖听他的话算了。反正这些地,这些钱,我也吃不完用不完。说留给子孙,可我连儿子都还没有呢。如今皇帝用得着,就给他呗。”

    刘阁老怅然,起身说“先搁下吧,你与我往周家去。”

    他要见见田氏。

    田氏也在算帐。下头仆妇与管外事的下仆一大堆,陈年的帐册子都被抬了出来。日光下头一看,细尘飞扬。

    田氏与他见礼,叫看茶上座,说起这件事,道“阿公不来,我也要往家去。阿芒年纪不大,看有些事也没有说错。如今已经不是世族能挟以自重的时候了。”

    刘阁老仰头长叹了口气,沉默好久问田氏“那娘娘就打得保票,若我们顺流,便能缓解陛下对世族的恨意?保得世族平安?”

    世族倒戈陈王,陈王可是谋逆造反啊。放在哪个有雷霆手段的皇帝身上,世族都别想讨好。你就是散尽家财,说不定在皇帝看来,本来就是你该做的,拿了钱,还是惦记着你的命。

    田氏沉吟,道“娘娘只是尽力,又怎么能说得定后事呢?但娘娘也说,皇帝记不记我们的好,到也不重要,天下庶民以及向学的仕子记我们的好便行了。皇帝要开学馆,到时候各处都要先生的,您以为,这些先生要从哪里来?许多记了名家智慧的传世孤本又从哪里来?寒门当得先生的人,难道有我们世族多吗?”

    只要世族不挡道,举国百废待兴皇帝百事缠身,一时也不会找世族麻烦,趁着这个时间好生经营,等皇帝能缓过手时,形势却又不同了。世族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刘阁老愕然。他没有想到,齐田小小年纪,竟然是做这个打算,谋的并不只是眼下的事。长叹“我到想岔了。”当初推奉齐田为后,不过是因为她身份特别,如今想来,也算万幸。

    想一想摇头自叹“年纪大了,虽然勉强支持到底不如后辈灵光。”有愧

    田氏劝慰“阿公见识过人,不是后辈能比,她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又道“我还想过两日要上门去,把家里的孤本借来抄录。呢”

    世族向来珍视籍典,不肯轻易视人。百年以来崇诗书为高雅之事,阻断庶民获得知识,才垄断了文化成为上层。

    如今大势已去,不可阻挡神级传承。刘阁老长叹一声“罢了。”对田氏说“你使人来抄便是。”出了周家,想想往李家去。

    去时便见田氏的车停在李家大门外,使下仆去问,原来是田中姿的夫人回娘家来了。

    刘阁老进去与李阁老说话。李氏在内院,与她母亲坐。

    她母亲大夫人把齐田说的话说与她听,说着还有些气愤——齐田对她们实在不怎么客气,哪怕讲得有道理,心里难免有个结。“她姨奶奶还在呢。那么许多人在,我年长许多,却被小辈训了一顿。”

    李氏便说“阿芒这样,嫁哪家不能过得如意?却偏进到宫中去了,是为了什么?如今中姿想到她的处境还气闷呢。她现在说这些,还不是为了咱们好。便是严厉一些,也是形势所迫,要是软绵绵的,哪个能听她的?”

    大夫人到也无话可说。再想想罢了吧。虽然是小辈,可也是皇后。从这上头说,尊卑有别。连阁老们见了她,也只能听训不能驳斥,何况是她呢。夫贵,则妻贵。皇家更是如此。她也只是想不到,齐田刚刚坐上皇后的位子,竟就没有半点顾忌拿出了皇后的威仪来。就算话齐田说得对,可也未必太没有人情味了。

    不过听李氏说田中姿要捐地捐钱,却是大吃一惊。

    李氏劝大夫人“要女儿说,该顺流便顺流就是,母亲也劝劝父亲。”

    大夫人不肯点头,道“还是听你父亲怎么说。”

    李氏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不几日,皇帝便在朝上再提科考。

    这次连李阁老都没有多说,只是看着不大情愿。

    即是顺议,便得开始筹备各地兴建学馆的事。皇帝令孟歌意和刘泯司主理。孟歌意与宋大人同是周有容的门生。刘泯司是刘氏子弟。表面上看来,到还是公允。

    既然说到这件事,楚则居不免得要提一句周氏大义,却并不提田氏。

    刘阁老叫一声‘皇后贤明’当朝认捐。

    宋阁老不肯落下“虽然臣子家资不如刘大人丰厚,也愿竭力为陛下分忧。”所捐的数目不及世族一个零头,到也得到皇帝大力赞扬。

    在捐钱捐地上,寒门不能与世族抗衡,在先生人选上也远远不堪一比。举国数百地县,哪怕只在大城设国学馆,可所需先生也得几百人。

    接下来大半个月朝上理完常务,都是议学馆的事。

    有人了,有场地了,还有最重要的一样——‘教些什么’。要定教什么,就得先议科考考什么。

    朝上热火朝天时,关先生的学馆已经红红火火开起来了,有心向学的只要资质好,田氏便肯资助。或者听闻哪里有智慧过人的稚童,还会专门着人上门去劝学。

    还把周家旁边的宅子也买下来,辟作藏书院。田中姿死皮赖脸去各家借书。弄得都城之家家不胜其扰。李家那里求不着的,连田老夫人都被搬去。不过因为手抄,所以进度格外地慢。

    田氏说这个,齐田到是想起来到有一样能解决这个问题的瘟疫刺客。便把活字印刷的详情,抄给田氏“阿舅反正也闲得没事”交给田中姿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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