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辛的纸墨店就开在长门铺街的西段上,店名二字叫做“勉斋”,是取墨香笔舞,书勉人生之意。
    说起来,曹子辛的店铺刚开张有半个月,店里除了他这个老板,就是余舒这个算账的,连个干杂活的伙计都没有,客人多的时候,余舒还要放下算盘帮衬着招待客人。
    要不是理亏自己不会写字记账,余舒一定会向曹掌柜要求两份工钱。
    黄昏时候,曹子辛将门板在店门口挡上了两块,对外意思着打烊了,回到店里接过余舒递来的账本,花去一盏茶的工夫,将她算好的账目录下来。
    今天生意不错,笔墨纸砚加起来,统共卖了有五两银子还多,这叫全身家当只有十个铜板的余舒看了只能眼红。
    五两银子啊,一两是十角,一角是一百个铜板,五两它就是五千个铜板儿!
    就算扣掉进货的成本,过手至少是有三成了,再刨去房租,一天能赚个一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三十两,刘婶攒上三十年工钱,也没这个数啊!
    “怎么啦?”曹子辛放下笔,扯了扯衣领,余舒看着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脖子有点发凉。
    “掌柜的,您蛮本事的啊,看您年岁,顶多才有二十吧,这就能在长门铺开店做买卖了,我冒昧问一句,您祖上是做什么的呀?”
    从宋朝起,就有“不抑商”的政策了,到了大安这一朝,朝廷更是对商人放宽,商人可以占田买地,不禁止其后代考取功名。
    地方上,有的富人商贾在旱年灾年捐多了粮米,每每有人被封做员外郎,不在职,但多个好头衔,以后子孙考取功名,仕途上是比其他人要容易得多。
    “我祖父是个秀才。”曹子辛将账本收起来,转身从货架底下抽了几张纸出来,用镇纸压好,看砚池里的墨头不多了,就又用墨条推了些进去,一面对余舒道:
    “你既认得十个大数怎么写,我就不再教你了,今天先教你认店里的几样纸张,不要求你会写,但要记个样子,我想你这么聪明,不至于学不会。”
    余舒两手托腮,趴在柜台上,看他换了支小杆的毛笔,端正地握了,一拂纸张,从右至左,依次写了五个词。
    曹子辛写好就指着教她念:
    “布头笺,冷金笺,澄心纸,藤纸,麻纸......你来念。”
    他一连念了三遍,才叫余舒来念。
    余舒是个虚心好学的人,纵是觉得被人当成稚童教着识字有些丢人,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念了一遍:
    “布头笺、冷金笺,澄心纸,藤纸,麻纸。”
    “念的不错,”曹子辛表扬了一声,见她此时模样颇有几分乖巧,不由就伸出手想去拍拍余舒的头,被她先知先觉地晃了脑袋躲过去。
    开玩笑,论实际年龄,她可比这小子大多了,怎么都轮不到他拍她的脑袋啊。
    曹子辛手掌落了空,呵呵一笑,收回来,把那张写了字的纸推到她面前,“你再念几遍,我去收拾下东西,我们一起走。”
    “嗯。”余舒看看天还没黑,就不急着回家,用小腿勾了曹子辛那张高脚凳子,坐下来拿着纸,聚精会神地记了这几个字,曹子辛要求她记住样子就行,她自己可是要求自己要会写的。
    “给,这是今天的工钱。”曹子辛收拾好了东西,放了一把铜板在柜台上。
    余舒将那张写字的纸折起来塞进怀里,一把拨拉了柜台上的钱就塞腰带里了。
    曹子辛还记得昨天给她工钱时候,她一个个细数的模样,见她今天这样大咧,好奇道:
    “今儿怎么不数了?”
    余舒冲他一撩眉毛,“昨儿跟你不熟,今儿跟你熟了,能一样么。”
    听这小孩儿说话有趣,曹子辛乐了,一手搭在柜台上,调侃道:
    “这么快就相信人,难怪昨天你会被人白使唤了一下午。”
    余舒冲他翻个白眼,半真半假道,“您就知道我会被他白使唤了?要不是您来的巧,指不定他后头得怎么给我赔礼道歉呢。”
    余舒这话说得不假,她生性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就街对面绸缎铺子那吴掌柜,昨天要不是曹子辛中途冒了出来,她有的是法子让他把占自己的便宜加倍还回来。
    曹子辛不知余舒底细,只当少年在说大话,笑笑也就绕过了这个话题,领着她出了店面,两人将门板都扣上,落了锁头。
    长门铺街这块地贵,入夜后,都有专门巡逻的捕快,通常是不怕有贼偷,不放心的可以自行安排了伙计住在店里,而曹子辛就属于放心的那类人。
    “走吧,我带你上福寿店去,你不是要买纸钱吗?”
    “我知道路,您忙您的去吧。”余舒可不愿同曹子辛一块走,这就跟下了班不想再见到领导是一个道理。
    “没事,我送你过去,免得你迷了路,晚回家赶不上吃饭。”
    余舒昨日给曹子辛算账时无意玩笑了一句家里吃饭不等人,不想他就记住了,无法,看看已经往前头带路的曹掌柜,余舒不好驳了她这暂时的衣食父母的面子,快步跟了上去。
    ***
    夜深人静的时候,余舒听着睡在屋里另一头的余小修响起了细小的鼾声,翻身下了床,套上衣服鞋子,将床底下藏着的一包冥钱纸币都抽了出来,路过桌边,顺手拿了火折,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
    从下人房到后门的路上,有一块小树林,夜里路上连个灯笼都不见,余舒摸着黑,钻进了这片小树林里,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蹲下来,背靠着一棵老树,放下包,拿脚掌把地面上的叶子都搓到一边,掏出火折。
    鼓捣了半天也没点着火,余舒头上冒了汗,正要站起来伸伸腰,就听见身后头响起了一串脚步声,踩着落地的叶子“嚓嚓嚓”的渗人,吓的她一撅屁股就趴地上了。
    “二少爷,别往里走了,奴家害怕。”
    “哪儿怕,来我给揉揉。”
    “讨人厌,你手往哪儿搁呢,嗯,啊。”
    “嘘,鹊儿轻声点,莫叫人听见了。”
    “哼,你还怕人听见,你真怕就不敢招奴家了,唉,三老爷待奴不薄,偏奴家向了你这个花心鬼。”
    “全是你勾的我...”
    树那一头,一对野鸳鸯正在打情骂俏,树这一边,余舒趴在草丛里大气不敢喘上一声,郁闷地只想撞墙。
    好么,侄子挖墙角挖到叔头上,那戴绿帽子的名义上还是她继父,这等“好事”都被她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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