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吃了早点和余小修一起出的门,一个去私塾上课,一个到景伤堂去劳动改造。
    “天不错,下午再刮点儿风,放风筝最好。”余舒站在院门口仰头看着大宅上空一片晴云,高兴道。
    余小修和她一起仰头望了一阵,才低下头扭了扭肩上的带子,“我走了。”
    “早点回来啊。”
    “哦。”
    余舒顺道喂了树后头藏着的鲤鱼,才晃晃悠悠地去了西大院。
    来的早了,景伤堂的大厅里只有一位易客在里面转悠,余舒主动过去打了招呼,询问今天她要干什么。
    “把地擦一擦吧。”那人随口吩咐了,眼睛盯着几只卦盘没离开。
    昨晚上刮了风,从屋顶的天窗扫进来不少灰尘,前天擦过的地板只干净了两日。
    余舒环顾了大厅,发现了墙角的水桶,不知是谁把她昨天用过的水桶放在了那张竹床边上,那老道士就躺在床上,一条腿跨出了床沿,鼾声嘘嘘,睡得正香,被子都不盖一条。
    余舒稍稍疑惑,昨天她用完水桶后是放在了门后头啊,怎么跑那儿了?
    她放轻了手脚走过去,没多看那老道一眼,拎了水桶就走,不想刚一迈腿,衣摆就被人从后头扯住了。
    “啊哈——”打了个哈欠,老道士歪歪扭扭地坐起来,一手还攒着余舒的一角,一手揉掉了眼屎,有些不悦道:
    “正做着好梦,被你吵醒。”
    “对不住,道长您继续睡。”余舒不动声色地把衣角从他手里扯出来,后退两步,转身,快走。
    没听见身后人叫,她走到门口才放慢了步子,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那老道正坐在床边伸懒腰,并没有叫住她或者是跟过来的意思。
    余舒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也许这水桶不是他故意放在床边的。
    走到井边,余舒把水桶放下去,摇了一会儿绳子,感觉水满了,才握住辘轳往上摇,水打的有些多,她整个上半身都使了力气,水打上来,拎过了沉甸甸的水桶放下,就有些气喘。
    “根骨太差,太差了,唉。”
    几乎是贴着后背响起的批评声,余舒僵着脖子扭过头,能听见自己颈椎处“咔咔”的响声,正对上一张皱巴巴的树皮脸。
    尽管早知道这老头长的丑,可青天白日下一看,他脸上那一层层枯皮更加明显,一对过分突起的眼睛珠子也更骇人,这张脸要是放出去,绝对是能把全城的小孩子都吓哭。
    不等余舒被吓得后退,老道自己先退步到了一旁,却不走开,而是看看余舒,摇摇头,来回走几步,再看看余舒,叹口气,再摇头,貌似是有什么迟疑不下的事情要做决定,叫他发愁。
    余舒原本还想礼貌性地陪他站一会儿,但见他看着自己时嫌弃的模样,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拎着水桶就走。
    “站住,你回来。”
    余舒装作没有听见走自己的路,她不以为这老道士这么纠结会有什么好事找她,她也不想自找麻烦。
    然而走了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揪住了衣领,她身子一晃,桶里的水就洒了一堆出来,因为两手在前面提着,一半都洒在了裙子上头,眨眼就渗进了衣裳里,两只膝盖凉飕飕的。
    余舒差点就发火,老道却半点不察,扯着她的衣领,动作粗鲁地把她往一旁带,她手里的水桶来不及放下,就这么摇摇晃晃一直往外洒,不把她整条裙子都淋湿了不罢休——
    “你干什么啊,松手,你松手啊!”
    不理余舒挣扎,走到房后一个僻静的角落,老道才一松手,把余舒丢到一边,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拍水的模样,吹着胡子,粗声粗气道:
    “跪下,给老道磕头。”
    磕、磕你个头!
    余舒拧着裙子上的水,整理着衣裳,郁闷地抬头瞪他一眼,心道原来是遇上神经病了,难怪早上起来眼皮一直跳。
    老道见她不动,不耐烦地换了个站姿,“赶紧磕,慢了休怪老道改主意。”
    “哈,”余舒气笑了,扯展了拧皱的裙子,扬着眉毛道,“您还是改主意吧,赶紧改,立马改。”
    老道原本就不十分中意她,见她这副不驯的模样,就更不痛快了,脸一板,是比刚才看起来还要丑上三分:
    “老道让你磕头,自然是有道理,你现在不磕,莫要后悔。”
    后悔?她上辈子干过的后悔事多了去,早尝过各种煎熬和苦果,再来一次,只要不是昧着良心,这世上就没有能真正让她后悔的事!
    余舒把衣襟一正,轻哼了一声,盯了一眼对面的老道士,这一眼过去,极尽坦然,是大不惧,是大自在,把那吹胡子瞪眼的老道瞧的一愣,恍惚起来。
    待他回过神来,人已经没了,只剩下地上一滩水渍。
    “嘶——”老道伸手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刚才那一瞬间心惊肉跳的感觉犹在,天晓得,那一眼,他看到的可不是眼珠眼白。
    “三清祖师在上,那是什么......”
    ***
    余舒把景伤堂的地板都擦干净,回去时候,没再见到那奇怪的老道。
    回去的路上,她把适才的事想了一遍,火气下去,倒觉得可笑。根据她上一辈看电视看小说的经验,那老道士大约是个什么世外高人之类的,让她磕头,估计是要传她本事,只是老人家心高气傲,瞧不上她根骨差,没灵性,犹豫不下,最后下了决定,还要对她摆摆谱,拿拿架子。
    真可笑,谁求着他要相中自己吗?看不上就别勉强,还威胁她,最烦就是这个。
    大约猜中了个八九,余舒并不觉得怎么可惜,她再活这一回,就是享受生活、追求生活来了,顺便教教小弟,把他培养成人,有缘分再找个好管束的良人成家生子,这一辈子活的高兴,活的自在就成,那些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适合她。
    回到了杂院,余舒把湿衣服换了,拿出去搭起来晾,顺便把昨天洗的两件衣裳收回来,叠一叠放进柜子里,然后开始收拾下午出门要带的东西。
    几块糕点包好了,待会儿再让刘婶给她找一只竹筒装水,再拿上钱袋,书也带上一本,都塞进她那只小花包里。
    她收拾差不多,余小修也下学回来了,进门看她在装东西,为出行做准备,他面上有点高兴,却不是很显,故作不在意地把书包取下来放在桌上,道:
    “晌午吃什么?”
    “刘婶还没回来,不知道呢,你去问问?”
    “好。”
    余小修出去,过一会儿就回来,“吃面。”
    余舒拿出来昨天找周六叔画的义阳城简图,铺在桌上叫了余小修过来看,姐弟俩跪在长凳上,脑袋凑在一起研究:
    “你瞧,纪宅在这里,这是长门铺大街,这是私塾,这里是我说那条河,这是东边,这是南边,这是西,这是北,你说,咱们走哪边近?”
    “...你连路都没认好?”
    “这不是正在认么,别打岔,快说。”
    “这边......”
    刘婶走到门口,原本想问问他们两个吃汤面还是捞面,见这光景,抿嘴一笑,不忍心打扰,折回了厨房。
    ***
    “刘婶儿,我们走了啊,晚上不回来吃饭。”
    “小姐少爷路上慢点,离河边远些,夜里路黑,早点回来。”
    “知道了,刘婶再见!”
    余舒和余小修挎着小包拎着风筝出门,按着地图上画的,在城东兜了半圈,才找到了那条河岸,风景比余舒想象中要漂亮得多。
    尤其是河岸对面还有一片梅林,是快要凋零之前最后一次的绽放,红白相织,或浓或淡,风一吹来,卷起了地上的落花,溢出了醉人的香气,看的久了,那林中的某棵树下,竟凝出一道模糊的白影,像是从这梅林中生出的仙灵,让人心中怦然。
    余舒眨眨眼睛,那白影就不见了,暗笑自己眼花,站在河边张望着对岸,喜欢极了那片景色,恨不得淌水过去,余小修连叫了她两声,才把目光依依不舍地收回来。
    “给,我不会弄。”余小修郁闷地把风筝连线一起递给余舒。
    余舒三两下把线缠好,将风筝递给余小修,倒退着拉长了风筝线,看距离差不多,才冲余小修大声道:
    “你跟着我一起跑,我说松手你就赶紧松手。”
    “嗯!”
    “举高一点,跑了!”
    余小修听话地把风筝举高,听她一喊跑,慌张地跟了上去。
    “撒手!”
    手一松,那只灰鹰乘风而上,眼看就要飞起来,不等余小修大叫,头一歪,就栽了下去。
    “啊!”余舒怪叫了一声,姐弟俩一起跑过去,把风筝捡起来,看看没摔坏,才松口气,继续拉着飞,接连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放起来,就在余小修怀疑的目光下,余舒脸上快要挂不住的时候,河岸上又刮起了风——
    “快点,跑快点!”
    “松手了!”
    “啊!”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小修快过来!”
    “来了!”
    一只灰鹰扶摇直上,孤傲地飞在天上,河对岸一棵梅树下,有人仰头静静地望了一会儿,才将手中长剑挽起,转身慢步入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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