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这六爻要算准靠的就是这三个子儿,在学之前,你要先选对了卜钱,先去找一千零二十四枚通宝来吧。”
    纪星璇看着余舒摆在桌上的三枚铜钱,皆是“字”面,清一色的兆庆年通宝,很是寻常。
    “我备有卜钱,”纪星璇解下腰上的荷包,抽开袋子倒出三枚样式古朴的铜钱,翻过“背”面,露出“字”面是万和年间的通宝,少说有六十个年头。
    这金钱卜术在市面上用的人不在少数,不论真假正宗与否,是有一个说法,所用卜钱,年代越久,越有准头,尤其以过了一甲子的铜钱为佳,若是曾在道观中受过香火的,那就更好了,只是这样的铜钱得来不易,有一个两个也都被珍藏起来,十分难寻。
    “这三枚通宝是我之前在城郊升云观中觅得,本是信徒愿钱,又足六十年,拿来做卜钱应该足够了吧?”纪星璇向余舒解释了这三枚卜钱的来历。
    哪想余舒会嗤笑她一声:“自作聪明,你还将这破铜烂铁当成宝贝。”
    云禾看不惯余舒三番两次对纪星璇出言嘲讽,冷声护主道:“我家小姐这三枚愿钱不算宝贝,难道你那三个破钱是宝贝吗?”
    “你懂得什么,”余舒手指着她那三枚有些磨损的兆庆通宝,道:“天地以人为本,六爻取用六亲,这卜钱正是要在世俗中摸爬滚打一番,经百人手,沾得七情六欲,才有了灵性。”
    又一指纪星璇手边那三枚愿钱,不屑道:“似你这般,在高堂大殿中受人膜拜,寄的多是痴心妄想,用来卜算世事,求真求实·岂不是可笑吗?”
    余舒言之凿凿,云禾无言以对,去看纪星璇,后者盯着余舒那三枚旧钱思索片刻·道:“不知你这三枚,可否割舍?”
    余舒白了她一眼,道:“人言纪家四小姐天资聪颖,颇有慧根,竟连举一反三的道理都不知吗?我说这卜钱需有灵性,既有了灵性,当然认得谁是她的主人·你倒是想投机取巧,竟忘了一句心诚则灵。”
    话没几句,余舒就把纪星璇批了两通,又是自作聪明,又是投机取巧,纪星璇自从启蒙以来,至今所听到的无非是夸赞溢美,似这般数落的话真真还是头一回听·即便她性情温和,也不免生出一丝不快,脸色又淡了几分·道:“那你说,这卜钱我该从何得来?”
    “我刚才说过,你这么快就忘了,显然没仔细听我说话,”余舒先训了她一句,面色不耐道:“你去找来一千零二十四枚通宝,需从市井中,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由你亲手所得。”
    纪星璇听她话说一半,不得不细问:“找齐了之后呢?”
    “找齐了再从这一千零二十四枚通宝中挑选出三枚与你最有缘的。”
    “如何算是有缘?”
    余舒一手摸着下巴·不紧不慢道:“先去一枚,成一千零二十三,每三枚掷一次。双手紧扣,需心无杂念,耳根清净,再掷于盘中。取一背向上那枚·如有两背或三背向上则重掷,选出三百四十一枚铜钱,再添上最先去掉那一枚,再掷,选出一百一十四枚。再掷,选出三十八枚,先去两枚,再掷,选出十二枚。再掷,选出四枚,加上去掉那两枚,还可分成两次掷,如有一次得了三背,那就是成了,这三枚你便可拿来做卜钱。”
    那丫鬟云禾听她口若悬河说到最后,只记住了两句,反观纪星璇,却早提笔写在了纸上。
    “若是最后两次没有三背出现呢?”纪星璇疑问道。
    余舒嘴角勾了坏笑:“那自然是没成了,你再将那一千零二十四枚铜钱掷上一遍就是,若还不成,就再掷,直到你掷出来为止。
    照这法子,就算回回都能掷出一背,那也要掷上五百余次才是一遍,还不一定能成,运气不好的话,掷上个三五千次都是少的。
    如此繁琐不易,纪星璇不禁起疑,心说余舒是在唬弄她,然而将她所说之法细嚼了一遍,并无漏洞,所加所减分毫不错,便去了一半疑心,仍留一半,她回头朝丫鬟云禾递了个眼神,云禾立刻会意,出声质疑:“姑娘说这法子不曾听说过,可有什么来据?”
    余舒知她们疑心病,冷哼道:“这六爻奇术乃是道家仙长所传,若什么阿猫阿狗都听说过,还称得上什么奇术。”
    云禾听她指桑骂槐,正要恼,余舒话锋忽又一转,道:“本来这选取卜钱的道理没什么可讲的,不过我既然要教,就说个明白,省的你们疑东疑西。”
    纪星璇正是要她说明白,便点头,“请讲。”
    “咳咳,”余舒清了清嗓摸摸喉咙,瞥了那主仆一眼,“说了半天,嗓子忒干。
    纪星璇当然有这点眼色,虽知她拿乔,但莫可奈何,“云禾,给余姑娘斟茶。”
    云禾不情不愿地倒了一杯茶水,没好脸地递给余舒,见余舒眉头都不抬,云禾只好咬咬牙,两手端了给她:“余姑娘请喝茶。”
    余舒这才接过,喝了几口放下杯子,对纪星璇道:“刚才我说过了,六爻卜算不靠五行,而是取用六亲,凭的是阴阳六十四卦,这六十四卦又能衍生出四千零九十六局,这里同奇门遁甲有异曲同工之妙-,概因重了四局,实则是有一千零二十四种变化,取用一千零二十四枚铜钱正是因为如此。六爻掷卜,得一背称为少阳,三背则为老阳,四象当中少阳老阳正应春夏,你我身为女体,实属阴格,故而取用时以少阳起,以老阳终,方能补齐阴阳,这编书选取之道,你听懂了吗?”
    余舒讲的有条有理,丝毫不乱,纪星璇此时也分不清真假了,是说:“似懂而非懂,你能否再深讲一些?”
    余舒一甩手,丢话:“青铮道长当初就是这么和我讲的,你听不懂,我还听不懂呢。”
    纪星璇料她资质有限,或许是有可能,便又信了些,不再追问,而是道:“那我这便回去找卜钱,明日再来请教你。”
    余舒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先等你找齐了再说吧。”
    没个三五天的工夫,不磨掉一层手皮,不信她能选得出。
    纪星璇是一门心思想将六爻尽快学到手,得了指点,就不在余舒这里多耗时间,带着丫鬟走了。
    余舒目送她们离开,手伸到桌布下,摸了摸膝上睡觉的金宝,“嘁”了一声,自言自语:“哪会那么容易就让你学到手呢,先让你吃点苦头。”
    一夜无话,睡在别人家中,到底不好眠,金宝天不明就开始唧唧叫个不停,余舒早晨睡眼惺忪地起来,头一件事是弹了它两个脑崩儿,才老实了。
    那被指派给她的丫鬟桑儿因害怕金宝,不敢往余舒身边凑,打了洗脸水端到屋里,便又跑了。
    余舒吃了早点,收拾了几样要紧的东西,装在笔箱里,怀揣了那一叠银票,便拎着要走,桑儿守在院子门口,见她出来,先躲了两步,问:“姑娘上哪儿?”
    余舒道:“出门走走。”
    桑儿急忙道:“昨日小姐说了要来呢,你不在房里等着吗?”
    余舒冷笑:“要等也是她等我,何来我等她。”
    说罢便走人,桑儿不敢拦,慌忙跑去通知管家,管家因之前被纪怀山交待过,不拘余舒出入,细问了她没有带走行囊,便让桑儿放心回去了。
    余舒从右判府大门出来,举目四望,寻了方向,徒步朝忘机楼所在的马街。
    今儿是初六,要“送穷”,祭穷鬼,余舒路上遇到两拨送穷的戏班子,穿着花衣大炮,油头粉面,举着旗子牌子,吹吹打打地过街,引来不少路人观望,她是头一回见这稀罕,就掉头跟着人家走了一段路看热阄,回过头,差点迷了方向。
    马街扎在城北最繁华的一带,街上来往过客,多半是衣鲜靓丽,趾高气昂,有人玩笑说这街上一块招牌掉下来砸死五个人,有四个都是官宦人家。
    余舒从后门进了忘机楼,做粗工的阿祥正在扫地,见她面忙收了扫帚行礼问候:“姑娘早。”
    余舒点点头,环扫了空荡荡的后院,随口问道:“其他人呢?”
    阿祥站直了身体,声音响亮道:“掌柜的和六哥儿他们在前面吃早点,龚琴师夫妇出去看偶子戏了,小蝶小晴在房里,秀青姐在厨房熬汤,贵七贵八在酒窖里,两位账房先生没来。”
    余舒回头看他一眼,有些乐,想想他还漏说了一个,就故意问他:“那和你一起干活的阿平呢?”
    阿祥挠挠头,看看余舒,低头小声说了一句,余舒没听见,又问了一遍,就看他红着脖子道:“茅、茅房呢!”
    余舒“噗”的一声笑了,摆摆手让他去干活,上了二楼,摘下腰上挂的一大串钥匙,找到她专用的那间雅室打开,进去关上门,添炭点着炉子,掏出书箱里那一块龟板,坐在炉子边上烤。
    她在纪家住那院子,不利人,她昨晚就没卜,忘机楼的风水很好,正适合用卜,她要烧了这块龟板,算一算景尘现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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