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夫人出的四个谜面,各猜一物,分别是:
    南望孤星低。
    平定安史拨官粮。
    神州念一统,两地岂可分。
    一箭定相思,一夕若百年。
    四个捧着锦盒的侍婢每人抱着一个谜底,口述各自的谜题,谁人没有听清,可以让她们再念一遍,虽没有笔墨纸张,好在谜面并不复杂,不过一两句话,仔细听上两遍就记下了。
    余舒对人家的传家宝没兴趣,她也不喜欢揣摩这些咬文嚼字的谜语,于是一边喝酒,一边听着别人议论,比起某些紧张又兴奋的女孩子,不知道有多悠闲。
    实际上,这四个谜题并不算难,只要不是太笨,动动脑筋至少也能猜出一个来,可是心里有数的人都知道,卫国夫人是借着猜谜的名目在挑选儿媳妇,要想得到她的青睐,就一定要猜中那个所谓的“传家宝”。
    难就难在谁也不清楚姜家的传家宝是什么东西,有可能是一块玉佩,也有可能是一卷字画,这就需要将四个谜题都解出来,再做择选,取中其一。
    此时宴席上是两派光景,一派意图攀附东菁王府的都是绞尽脑汁去猜谜题,一派无意嫁女的都作壁上观等着看结局。
    像余舒这种分不清楚状况,却聪明地不去参合的,真是极少数了。
    辛六托着脑袋喃喃自语,突然“呀”了一声,扭头对余舒她们道:“我猜到一个!”
    辛二太太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轻斥她道:“坐好,不要大呼小叫,忘了来时怎么交待你的?”
    辛六扁了扁嘴巴,居然没和她娘争辩,冲余舒挤眉弄眼:“莲房,你猜到了吗?”
    余舒摇摇头。
    辛六又问司徒晴岚,后者正用手指在桌面比划什么,闻言微微一笑,道:“我也猜到一个。”
    辛六忙问她:“哪个哪个?是不是南望孤星那一个?我猜是个‘玉’字,你呢?”她声音不大,附近人都听见了,便有人咳嗽了一声,似乎在责怪她不该泄露出去。
    司徒晴岚点点头,目光瞟过若无其事的余舒,轻声道:“我也是猜到了这个。”
    辛六眼睛一亮,捅捅她,“那你快吱声啊,猜中了还能得块儿玉呢,没准这个‘玉’就是姜家的传家宝呢。”
    哪有那么简单。
    司徒晴岚暗叹,目光不定地望着不远处那一栋水榭,气度雍容的卫国夫人正在和长淑公主说话,眼神不时扫向两旁,分明是在观察宴上年轻女子。
    那一席上坐的都是高品的命妇,最次也是位淑人,这些贵妇人非是出身名门,家世一流,便是嫁了一个好夫君,才能堂堂正正,气气派派地坐在贵宾席上,目空旁人。
    她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虚岁二十的大姑娘,仍是待嫁之身,如若不是她在太史书苑学易,有外公仰仗,恐怕早就沦为人笑柄。
    父母早早离世,从她有记性起便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舅妈舅舅不能说对她苛刻,可是在他们眼里,她始终是个外人,哪里会像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又因外公对她格外亲厚,那一家老小对她是百般防备,生怕她一个外姓女偷学了他们方家绝学,两年前,舅妈帮她说了一门亲事,差点打发她远嫁出去。
    她本该识时务,听从长辈安排,可是就这么寻个平凡人嫁了,从此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她确实不甘心,自幼学易,懂事起便憧憬着有朝一日能登司天监,做一位受人敬仰的女大人。
    可是随着年纪大了,她才发现这个愿望有多么不现实。
    姑且不论舅舅他们会不会有耐心等到她当上女官那一日,便是方家有这样安排后辈进入司天监的机会,也轮不到她来占这个便宜。
    她失望过,也曾满怀希望过,就在两个月前,她乍闻余舒到坤翎局上任,得知她身边尚缺一名刀笔吏,便动起心思,想来想去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向余舒提起,便厚着脸皮邀请她来给自己庆生。
    结果呢,她没去。
    就在她生日过后,她打听到余舒已经选好了从事官,因此她错过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个脱离方家桎梏的机会。
    她沮丧过,懊恼过,也怨怼过,可是这些情绪都在她得知舅妈又在为她相看亲事之后,变作了恐慌。
    她害怕,这一次她躲不过去,真要听从他们的安排,嫁一个庸碌之人,从此过上不由自己的日子,那她这些年的勤学苦读,挣扎与努力,就全白费了。
    她不甘心。
    所以她今天会坐在这里。本来不该她来的,上午舅妈已经带了三表妹出门,半道上却折了回来,因为表妹突然闹起肚子,唯恐不雅,才临时换了她陪同。
    学易之人,信天命,更要信自己。
    司徒晴岚垂头,看着桌面上被她涂抹得模糊不清的几个字谜,眼中慢慢地透出了坚定。
    ......
    陆陆续续有人出声解谜,卫国夫人那四个报谜侍婢就游走在湖边,凡有人有解,只需叫住她们当中一个求证。
    最先被解开的,正是辛六也猜到的那个字谜,料想是有人不能四个全解,又怕被谁抢了先机,所以先声夺人。
    “南望孤星低,我猜是‘玉’,对是不对?”
    余舒闻声望去,是个从没见过的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人长得也不赖。
    就见一个报谜的侍婢笑吟吟地冲她弯了弯腰,伸手指引:“小姐猜中了,请随奴婢去见老夫人。”
    “呀,我猜中了!”那小姑娘惊喜不似作伪,在身旁长辈的催促下,小脸红扑扑地跟人走了。
    余舒摸了摸下巴,心说奇怪:这么简单的字谜,辛六都猜出来半天了,才有人吭气儿,怎么大家不该争抢着要拿彩头才对吗?一个个仰着脖子都等什么呢?还是说今天在座的这些小姑娘们,智商都是在平均水平之下的?
    “哎,让人抢先了,”辛六郁闷地盯着人家猜对了谜题的小姑娘,见人从卫国夫人手上得了一只锦盒,当众打开,取出一块水汪汪的翡翠玉环,那眼神,别提多幽怨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块“玉”,不是姜家的传家宝。
    排除了一个,底下就有人沉不住气了,招手唤来捧谜的侍婢,先猜了再说,于是很快的,又有人解开了一个。
    ——平定安史拨官粮。谜底是一盒糖人儿,这个也好说,凡通史书的都该知道几百年前有个唐朝,末代有一场动乱名叫“安史”,这个官粮嘛,就是“米”喽,唐加上米,不就是个“糖”字。
    不用说,这糖人儿肯定不是什么家传宝贝。
    这下就只剩两个了。
    余舒本来没兴趣参与,但是气氛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周围都在念叨那几句谜题,她也就跟着琢磨了一下。
    ‘神州念一统,两地岂可分。’唔,两地不分,地即是土,二土可以是个“圭”字,神州,就是中原了,中原一统,中加一笔是个“申”字,不对,那念作何解释。念?廿?同音字吗?这是——鞋!
    ‘一箭定相思,一夕若百年。’这也是个拆字迷吗?不像啊,箭即是矢,这应该是个偏旁,那相思就是另一半,嘶,先放着不管。看下半句,一夕百年,这个好解,百年就是隐指“死”,一夕若死,差个“匕”字,再回头看上半句,有了!相思即为“红豆”,一矢一豆是“短”字——短匕!
    余舒很快猜出了谜底,先是暗赞了自己聪明过人,宝刀不老,然后便想,这鞋子和短匕,哪一样是姜家的传家宝?
    看起来是短匕无疑,毕竟谁会拿一双鞋当宝贝传几代的,再说了,姜家是武将出身,用兵器作为传家宝,也说得过去。
    她一番推测,刚刚有了结果,就听到席上响起两道声音,一远一近——
    “我有解了。”
    余舒转过头,看着辛六旁边站起身的司徒晴岚,再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次席上,一个长相熟悉的少女,那是......崔芸?
    余舒挑了挑眉毛,认清人脸的第一时间就想起来这丫头还欠她五记耳光,再然后就想起来另外一个欠了她耳光的湛雪元已经遭人凶手的事,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不过她视线一偏,看到了坐在崔芸旁边的崔芯,又想起来崔家欠她那几万两赌金,脸色稍霁。
    崔芸一见司徒晴岚要与她抢先,那两个报谜丫鬟离她远,便有些着急了,扬声道:
    “司徒姐姐,我先说话的。”
    司徒晴岚笑笑,反问她:“你猜哪一个?”
    崔芸眼珠子一转,不顾崔芯暗中拉扯她衣角,高声道:“我猜那‘一箭定相思,一夕若百年’,是一柄短匕!”
    她这样狡诈,司徒晴岚却不生气,向着主人席上望了一眼,毫不意外那边正在看着她,便隔空对着卫国夫人一作揖,铮铮有声道:
    “那我便猜姜家的传家宝物,是鞋一双。”
    席上默声,片刻,一声窃笑打破寂静,接着便有接二连三地笑声,便无恶意,却也不是善意的,显然的,大家都在笑话司徒晴岚的断言。
    堂堂东菁王一脉,富贵不可言,家传的宝贝怎么会是一双鞋呢?
    然而众人的耻笑没能维持多久,因为卫国夫人起身接过了报谜侍婢手捧的一只盒子,神情莫测地望着、远处那亭亭玉立的女子,声音盖过众人道:
    “不错,我姜家的传家宝,便是祖奶奶亲手给老祖宗缝纳的一双鞋。”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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