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在翠姨娘这里待到天黑,把该问的事都问了个明白,奈何翠姨娘糊涂惯了,要命的地方都记不得,反倒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记得清楚。
    前前后后拼凑起来,余舒了解了整件事。
    照翠姨娘的说法,她打小就在尹家做奴婢,最初她在尹太夫人,也就是当今相国夫人的院子里洒扫,过了几年,脸盘长开了,就被提拔做了卷帘的丫鬟,再后来,尹周嵘这个庶子成家立业,分出家去,尹太夫人就将翠姨娘派去给儿媳妇添堵。
    翠姨娘对尹周嵘倒是有心,没少抛媚眼,但是这一切都被尹邓氏看在眼里,正当余父进京赶考,借住在外院,尹邓氏略施小计,就让想要对老爷投怀送抱地翠姨娘和这个穷酸秀才成了好事。
    翠姨娘一举中彩,怀上了余舒,珠胎暗结,被尹邓氏瞧了出来,顺势就做了一把好人,给余父做媒,给了些盘缠做嫁妆,让余父悄悄带着翠姨娘回乡成亲去了。
    这段故事听起来没什么漏洞,可真追究起来,余舒才发现问题出大了。
    首先,尹邓氏把翠姨娘聘给余父,没有过明路。就是说,这事儿是偷偷摸摸办的,放了人,给了嫁妆,一声不响地打发人走了。
    再者,尹邓氏没把卖身契放还给翠姨娘,给没给余父就不清楚了,这叫死无对证。
    “舒舒”翠姨娘喊着余舒早就丢在旮旯里的小名儿,因为看女儿脸色太臭,不敢逞强,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弱弱的:“你说尹夫人不会真的当年没把我的卖身契给你爹吧。”
    余舒反问她:“那你记得爹带你去衙门脱奴籍了吗?”
    要想摆脱奴身,还做良民,光拿到卖身契不行,还得去奴籍所在当地的官府办理脱籍的手续,不然就算主人家不管,那也是个贱民。
    翠姨娘哭丧着脸道:“我都说我不记得了,你爹又没和我提过。”她当时恨那死鬼,根本就懒得和他说话,谁知道他有没有给她脱籍。
    余舒一听哭声就心烦,削她一眼,道:“尹家敢拿了你的卖身契去告官,凭的就是尹周嵘在户部担长官,就算您当年消了奴籍,他也有法子篡改。他们又说有人证,能证明十多年前你是跟着我爹私奔跑的,只要你去了衙门,对簿公堂,就是百口莫辩,尽管等着被人抓回去当奴婢使吧。”
    翠姨娘两眼发晕,哆哆嗦嗦道:“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呢,我明明已经是官夫人了,将来说不定能指望你和小修给我挣个诰命呢,怎么能去给他家当下人,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老天爷啊,这是要我的命啊!呜呜呜呜!”
    说着她就一嗓子嚎啕起来,指着余舒哭骂道:“都怪你非要得罪人家,到头来报应到我身上,当初你若没有搅黄了同尹家的亲事哪儿有现在这许多灾祸,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生了你这个讨债鬼——”
    “哐!”余舒一拳砸在床壁上,发出一声巨响,吓得翠姨娘卡了壳。她本就因为薛睿失踪,连日来压力颇大,眼下又有人借着翠姨娘生事,忙里添乱,偏偏翠姨娘不省事,让她忍无可忍,当场发作出来——
    “谁让你吃饱了撑着的去寻旧主,为了你的荣华富贵,你连亲闺女都能卖了!真要翻旧账,当初我爹死了,你就该老老实实地给他守寡,好歹立座贞节牌坊,给我们姐俩积德,偏要给人做姨娘,为了你自己过好日子,连累地我与小修都抬不起头来!我们不嫌你丢人现眼,你倒来怪我没让你作践?”
    若非占了这具身子,余舒眼里怎容得下翠姨娘这样的尖酸人,她虽无前主的记忆,却从以前照顾他们姐弟的婶子口中探听到,余父虽然早死,但是祖上小有积蓄,家里又有田产,余家虽然落魄,但在当地有宗族帮衬着,翠姨娘真是个好母亲,凭着这些家底,不是不能养活两个孩子长大。
    可她却耐不住寂寞,余父死没多久,就和纪家三老爷勾搭成奸,变卖了余家的房屋田产,给她自己备了一份嫁妆,欢欢喜喜到纪家做小妾去了。
    如果她给人做妾,能让儿女衣食无忧那也叫人佩服,可是她只顾着自己享福,哪里关心姐弟俩的死活。
    翠姨娘让她骂了个狗血喷头,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最后一翻白眼,竟是厥了过去。
    鑫儿守在门外,里面又哭又骂,深知听到了不该听的,干脆低头当起鹌鹑,停了一小会儿,屋里忽然哑火,余舒出来了,对她交待一声:“夫人累了,让她歇着,你留下来敲打敲打这院子里的人,稍晚再回报我。”
    “奴婢遵命。”
    ......
    余舒在翠姨娘处发了一通邪火,心里舒坦了,就开始考虑对策。
    尹家选了这么个撕破脸的方法寻仇,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要说他们之间是有恩怨,但还谈不上深仇大恨的地步,尹家到衙门这一告,却是要和她不死不休的架势了。
    这难不成是看着薛家遭殃,又见她大哥失踪,就以为她没了靠山,才来趁机踩上一脚?
    余舒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尹周嵘是户部侍郎,要在户籍上做手脚太容易了,加上所谓的“人证”还有那张不知真假的“卖身契”要打官司,她这边没有分毫胜算。
    所以她说什么都不会让翠姨娘上公堂去和他们对证。大不了就是一个“拖”字,反正事情已经闹大了,还怕人知道吗?明个儿捕快再来要人,一样打出去!
    余舒从不怕事,取出爻钱啪啪卜了两卦,当即就有决断,看天色不早,洗洗就睡了。
    ......
    第二天,余舒大早上到司天监点过卯就回府了,她算准了衙门今天还会来人,果不其然,上午巳时左右,又有几个捕快上门来拿人。
    余舒在后院陪赵慧说话,周虎亲自跑来禀报,便将白胖可爱的贺小川递给奶娘抱着,领人去了前院。
    “还是昨天那帮人吗?”一出来赵慧的院子,余舒就问周虎。
    “不是,昨个儿来的是京北衙门的爪牙,今天来的是户部督捕司的人。”周虎虽是一介武夫,但在余舒府上做了几个月的管事,早非吴下阿蒙,对于这京中权势派系,多少有所了解。
    余舒听说今儿个换了一拨人,片刻思索,就猜出来尹侍郎在玩什么鬼把戏。
    按照尹家的说法,翠姨娘是尹家的逃奴,时隔十多年找到人了想要抓回去,奈何翠姨娘另立门户,这属于民事纠纷,安陵城设立有京北、京南两座衙门,专为百姓官司,所以京北衙门的捕快才能气势汹汹地到余舒的宅邸来抓人,冲的不是余舒这个朝廷命官,而是翠姨娘这个“平民”。
    而户部的职权就有管制户籍一项,翠姨娘的户籍有伪,所以去告户部衙门,让掌管罪奴逃亡之事的督捕出面,同样有理可循。
    再不然,还能去大理寺告状,指认余舒包庇窝藏罪奴,一样能使官差上门要人。
    不论从那一点出发,人家都占了一个理字,尹侍郎这样面面俱到,因势利导,铁了心要把翠姨娘带到公堂上。
    反观是她,只要出面阻拦,不许人把翠姨娘带走,那就是理亏,到最后事情越闹越大,她犯了众怒,一样要把翠姨娘交出去。
    等尹家抓了翠姨娘回去,捏圆搓扁,就是尹侍郎说的算了。不得不说,这爷们的手段是比他家的婆娘高出好几截。
    可是他真就以为余舒会乖乖就范?
    “姑娘,人就在前厅。”周虎指着前头“府里的护卫们都在后廊上站着,万一他们动手,绝对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陆鸿和徐青也跟在余舒身边,看到周虎恶狠狠地表情,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鞘,昨天的事他们两个都听说了,身为余舒的贴身侍卫,该怎么办自然心中有数。
    一群汉子摩拳擦掌,只等今天大干一场,谁道余舒见着户部来的官差,照面就露出一张笑脸,客客气气地请那位捕头坐下,走到主座儿上,明知故问道:“不知几位差爷登门为何?”
    “怎么府上昨天没有来人吗?”这说话的候捕头是个三角眼,怎么看都让人不顺眼,不过一个无品小吏,余舒让座,他也敢四平八稳地坐了,余舒问话,他不但不站起来恭敬回答,反倒是回了一句嘴。
    陆鸿徐青跟在余舒身边时日不短,几时见过这样不懂尊重的小人,顿时冷脸,待要喝斥,却被余舒一个眼神止住了。
    “我昨儿不巧没回来,出什么大事,候捕头不妨说与我听听。”余舒依旧是和颜悦色。
    候捕头吊着三角眼,露出一脸严肃来:“有人状告令堂本是他府一名逃奴,十六年前窃取主人钱财后私奔于人,时至今日却改头换面,造假户籍,我等接到手令,上门来拿人,还请余大人行个方便,不要令我等为难。”
    一个小吏也敢这样不客气地张口与她为难,摆明了是背后有人撑腰,胆子才会这样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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