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上过多次战场,一杆梨花枪枪尖上也不晓得是沾染上了多少鲜血,可他整个人瞧着依然还是很清澈。

    对,很清澈。冬夜月下的寒潭之水一般,纵然是面上瞧着再凛冽,可依然不改其清澈本质。

    而当他牵唇笑起来的时候,叶明月想起早间沈钰回头对他一笑的那副模样,双眼清澈带亮,足可让人恍神。

    便是现下他伸出来的一双手,那也是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瞧着再看不出来这双手会有那样大的力道能一刀劈杀敌人,随意的便能撕裂一块锦缎的料子。

    但叶明月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害怕。所以纵然是此刻沈钰面上的笑容再和煦,语气再柔软,可她依然还是颤着声音阻止着他的靠近:“你,你别过来。”

    说罢,脚步极快的就绕过沈钰,几乎是仓皇失措的走向了自家等候在旁侧的马车。

    随即她提裙上了马车,唰的一声就放下了车帘子,随即又吩咐着小厮快快赶车。

    沈钰则是怔愣的站在原地,看看已经远去的马车,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再是看看旁侧那位千户手里拿着的被自己撕下来的衣摆。

    不巧就正好瞥到了那千户面上隐忍不住的笑意。

    这千户姓钱,虽说是自沈钰上任之后方才与他相识的,但沈钰为人原就能力极强,赏罚分明,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又会请着他们去酒楼里吃个饭,聚个餐什么的,所以他上任没多长时日就极得锦衣卫上下一干之人的拥戴了。

    且大家在一块儿待久了,就会发现这沈钰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凡事但凡是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他一般都不会去与你过多的计较。便是偶尔口头上开他两句玩笑了,他也决计不会着恼,做出暗地里给你穿小鞋这样不入流的事来。

    论到胸怀,沈钰实在是担得起光风霁月这四个字。所以锦衣卫上下一干人等,对着沈钰多是敬,而少畏。

    现下这钱千户见着自家的指挥使大人平日里多是冷着一张脸,看着是要多冷酷就有多冷酷,但是现下对着一个姑娘大献殷勤,末了却是被人家姑娘给嫌弃,站在这里手足无措不晓得怎么办的傻模样,他由不得的就在心中开始狂笑起来。

    但他也晓得沈钰是极爱面子的一个人,所以面上好歹还是要忍着的。只是没忍好,到底还是教沈钰给看出来了。

    沈钰见着他面上的笑意,当下就有些恼羞成怒了。

    于是他便凶狠的瞪了钱千户一眼,怒道:“笑个屁啊。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好笑的?你没追过姑娘啊,没被姑娘拒绝过啊?”

    末了又言语奚落着他:“也是,瞧着你这张马脸,不定人家姑娘看到你就被吓的掉头就跑了呢。”

    钱千户对他的这句奚落的话并不在意。但也晓得他这是臊了,于是由不得的就更加想笑了。

    对着敌人的时候这位指挥使大人可是心狠着呢。他曾听得周泉和郑云提起过,说是上次他们出战瓦刺的时候,沈钰白马长、枪,进出敌阵,杀了敌方数名大将,随后更是一枪将敌方主帅的脖颈都给刺了个对穿,随后又枪尖一挑,将那位主帅的头颅抛上了天,又一枪、刺穿了,随即就将头颅挑在枪尖上,在敌军阵前策马跑了几个来回,直把那些敌军都给吓的转身就跑,落后听到他的名字都要两股战战了,还送了他一个玉面阎罗的称号。

    见他比见到阎罗王还要觉得恐怖啊。

    但是现下,这位玉面阎罗却是臊的一张俊脸笼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而且是因着一个女子的缘故。

    钱千户就笑道:“大人,这京城里爱慕你的女子甚多,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一定要这叶姑娘?”

    这叶姑娘摆明了是对你没意思啊。而且怕你都怕成这样了,见着你都唯恐避之不及了。

    “我乐意。”沈钰梗了脖子,扬头道,“小爷我就喜欢她这样的。”

    钱千户抖了一下。

    瞧大人这语气,这架势,莫非他还喜欢被虐不成?

    钱千户不敢再深想下去,而后他就诚恳的给着他建议:“大人您青年有为,位居高位,又生了一张好相貌,若是您果真真心喜欢这位叶姑娘,非卿不娶,那大人您大可以遣了媒人去和叶姑娘的父母提亲,他父母是必然会答应的。到时您还不是照样能把人娶回家去,又何必要,何必要......”

    又何必要每日在叶姑娘面前碰这冷钉子呢。就是他这做下属的在旁边看了,也止不住的替自家大人冤的慌啊。

    一说到这个,沈钰就觉得心里有些烦躁。

    其实这几日他也一直在琢磨着,不然就直接遣了媒人上门找叶贤嘉提亲去,左右他觉得叶贤嘉是必会答应的。可是他又晓得叶明月是个性子极犟的,便是叶贤嘉答应了,她不答应那也是不成的。

    那时广觉寺事件之后,他曾遣着周泉和郑云去查探过叶明月的信息,晓得她八岁那年,不晓得因着一件什么事违逆了叶贤嘉,罚着她跪,说直至她认错了才让她起来。但她就是那么一直倔强的跪着,一直都没有开口认错,直至随后跪到晕了过去都不松口。

    沈钰当时就想着,啧,这样小的年纪就这样的犟了,只怕是让她做她自己不愿意的事,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的。

    所以若是叶明月自己真心不想嫁给她,便是他遣了人去同叶贤嘉提亲又有什么用?再说了,他也并不想叶明月仅仅只是因着他是她夫君的缘故而从面上敬着他,抑或是心中恨着他。

    沈钰觉得自己还是要先打动叶明月,随后等她动心了,他再立时遣人上门去提亲,然后迅速成亲。

    两情相悦总是比一厢情愿的好。

    而且沈钰是极有自信的一个人。

    他觉得他生的这样俊朗的相貌,武艺自不必说,一杆红缨梨花枪不说震撼全京城,连边塞那些胆敢作乱的蛮荒之民都能震慑到。文学方面也不是吹的,若是他愿意,随便的考考,一个两榜进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叶明月实在是没有理由不喜欢他。即便她一开始被他吓到了,现下躲着他,可只要他坚持不懈的对着她好,她还会不感动?

    于是志得意满的年轻指挥使大人笑眯眯的转身走了。

    他决定要先去给自己挑几身黑色的衣服。

    其他颜色的衣服,溅洒了血迹上去都会看得出来,只有黑色的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的,这样往后不论如何,他总是吓不到叶明月的吧?

    于是第二日早间,当叶明月的马车一出武安伯府门前的青石街,至拐弯的地方,便遇到了穿着一身黑色锦袍的沈钰。

    都说是女要俏,三分孝,男要俏,一身皂,沈钰原就生的俊美,现下又穿了这样的一身黑色锦袍,左胸,袖口之处隐隐金线刺绣如意云纹,腰间更是金色腰带束身,越发的显得他身形清俊硕长了。

    青年华美,气宇不凡。回头微微一笑之间,万木回春。

    但叶明月只觉得头痛。

    她实在是怕了沈钰了。

    这个人的脸皮怎么这样的厚?便是他对她表达了对她的心悦之意,但自己也曾不止一次的对他表达了自己的拒绝之意啊。但这个人就是恍若未闻般,依然是我行我素,不顾她的意愿,强硬的不断闯入到她的视线里来。

    于是叶明月便冷了一张脸下来,问着沈钰:“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沈大人?我已经同你说过了,我不喜欢你。真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而且还很怕你。所以拜托你往后能不在我面前出现吗?”

    沈钰心里就想着,她都敢在他面前这样的同他说话了,这还叫怕他?看来昨儿傍晚的事在她心里已经过去了,她并没有因着那几滴血迹,从而往后看到他就吓的掉头就跑,转而还敢这样牙尖嘴利的同他说话了。

    这是个好现象啊。至少说明她慢慢的不再如以往那样怕自己了,而且便是连自己心里的不满都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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