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间,夜色中,拉斯维加斯馆后门空旷小巷传来女孩悦耳的声音:“温礼安,你干嘛要打那么多份工,你打工赚来的钱要用来做什么?给我买戒指吗?”“你不回答,我就当是了。”

    十二点零五分,卫生所门被推开。

    看清来人时梁鳕站了起来,把那捆书递过去,接过书,看了她一眼,温礼安低声说了句:“我送你回去。”

    卫生所门口停着梁鳕在度假区看到的那辆改装机车,把书绑在后座上,温礼安把安全头盔递到她面前。

    天使城夜色越为深沉街道就越热闹,机车在灯红酒绿中穿行着。

    数次差点从车上掉落下去后梁鳕选择把手轻轻搭在温礼安肩膀上,从小巷串出的流浪狗眼看就要撞上机车前车轮。

    紧急刹车声响起,闭上眼睛,搭在温礼安肩膀的手变成死死环住他的腰。

    再睁开眼睛,并没有血肉模糊的场面,狗已经跑向对街,梁鳕松下一口气。

    出了天使城,梁鳕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牢牢环在温礼安腰间,机车为后座翘起设计,这样一来就不得让车后座的人身体紧贴在开车的人背上。

    这个发现让梁鳕有些尴尬,手刚松开……

    “不想摔下去的话就不要动。”温礼安的声音隔着安全帽。

    克拉克附近的公路自打美国大兵们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修过了,公路有大堆坑洼,在机车陷进坑洼所引发的颠簸中梁鳕没有再动。

    出了天使城,星空变得明亮起来,明亮到像镶在深色布料上的宝石,让人有抠下来拿到当铺去的想法。

    一颗宝石、两颗宝石、三颗宝石……密密麻麻的宝石。

    那密密麻麻的宝石把她馋得眼泛泪光,喃喃说着:“温礼安,你说,我们怎么会这么穷呢?”

    明明付出的努力很多,多得心里都委屈得要死。

    在卫生所问医药费的那几秒间,梁鳕心里有种世界很快就会随着医药费数目塌下来的感觉,她也不知道拉斯维加斯馆的工作能不能保住。

    “我很讨厌现在这样的生活,讨厌死了……”眼泪沿着眼角,“讨厌到晕倒在那样的地方一点也不觉得可怕,讨厌到醒来时心里很生气,到底是哪个多管闲事的。”

    紧急刹车声响起。

    面对那张近在眼前的脸,呐呐地:“怎么把车停下来了……”

    机车被主人以卧倒式摔在路面,温礼安一动也不动站在那里。

    没有路灯,有限的微光来自于海鲜餐厅树缝折射,梁鳕无法看清温礼安此时脸上的表情,但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愤怒。

    会生气吧,垫了医药费,还被形容成为多管闲事。

    “温礼安,不是……我……”一时之间,词穷。

    头上的安全帽被拿走。

    温礼安声音并不大,但一字一句宛如要钻进她耳膜:“梁鳕,你给我好好听着,我不会允许君浣用命换来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蛋。”

    倒退,当头一棒。

    是啊,君浣。

    沉默——

    在只能辨认到轮廓无法看清楚彼此脸庞的微光中她看着他,他看着她,从天使城驶出来的车车灯光线折射过来。

    不约而同地,他们别开脸。

    机车下了公路,经过桥。

    那道声线似远又近,在问着“想离开这里吗?”

    怎么会不想?

    玲娜漂亮聪明,眼神明亮,一心想要离开天使城,终于那天她坐上从克拉克机场开走的飞机,几年后,妮娜沿着去时的路回来。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提起过要离开天使城,每当遥望天际时也不再和从前一样,眼睛褶褶发亮。

    玲娜不是天使城唯一离开又回来的女孩。

    假装没听见,这个话题十分讨厌。

    机车停在路口,下了车,跟在温礼安身后,在绿色屋顶房子门前,梁鳕小声说:“医药费我看下个月能不能还给你一部分。”

    回应她的是关门声。

    家里灯光还亮着,推开门,梁姝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嘴张开着,模样十分滑稽,这样的哪里像偶像兼实力歌手?

    “年轻时你妈妈是台柱,要长相有长相要唱功有唱功。”这是梁女士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话。

    踢了踢正在呼呼大睡的人,几下之后。

    “回来了?”

    “嗯。”

    “怎么这么晚?”

    “出了点事情。”

    “小鳕,妈妈不会一直都这样子的。”

    “嗯。”

    “等妈妈有一天赚到大钱,带你去环游世界,住五星级大酒店,雇一堆工人给我们扛行李。”

    “好。”

    梁女士眉开眼笑,嘴角还有口水留下来的印记。

    次日,让梁鳕心惊胆战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被她泼到啤酒的澳洲男人并没有投诉她。

    隔一天,梁鳕在德国馆见到麦至高,还是最靠近拳击台的位置之一,在她出场时那个座位传来摇铃声。

    七月中旬,周一,这晚拉斯维加斯馆没什么客人,和梁鳕混得比较熟叫诺雅的服务生神秘兮兮的“莉莉丝我带你去看美妙的。”

    绕了几段路,避开保全人员,沿着幽暗的走道,最后停在层层叠叠的黑色布幕前,站停在那里,诺雅的目光似乎穿透层层叠叠的布幕。

    “之前我一直无法理解那些女人为什么每天晚上会花上五百美元买下一个席位,就为了听一首歌?”自言自语着。

    诺雅手缓缓伸向黑色布幕。

    黑压压的布幕被扯出一处裂口,在诺雅的示意下梁鳕身体往前,透过那道裂口,是一个奇异的世界。

    中叶时期,在自己丈夫沉迷欢场夜夜流连忘返时妻子们也没闲着。

    华灯初上,描眉点唇戴上珠宝,在自家后花园摆上美酒佳肴,城里最美丽的少年就站在繁花中,歌声动人,听的人潸然泪下,画师画下了这一幕。

    无尽繁花、美丽的少年、花了女人妆容的眼泪。

    透过那道裂口,梁鳕似乎看到画师笔下的世界,那些女人是谁,是否寂寞,是否留下眼泪她不知道。

    但被繁花所包围的美丽少年是谁梁鳕知道。

    少年在唱《红河谷》。

    梁鳕认识三个会唱《红河谷》的男人。

    把《红河谷》唱得最像催眠曲的叫君浣,把《红河谷》唱得最好听的是薛贺,而把《红河谷》唱得最难听的是温礼安。

    第14章 红河谷(03)

    《红河谷》作为菲律宾最早引进的西方文化之一被很多菲律宾人视为经典,很多菲律宾男人唱着《红河谷》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求婚,他们弹着吉他,唱着“从这个山谷出发……”

    君浣也给她唱过,在很多很多个草尖醮着露珠的夜晚。

    闭上眼睛,耳边传来:

    从这个山谷出发,他们说你要离开。

    我将想念你明亮的眼睛和嘴角挂着的甜美微笑。

    闭着眼睛,嘴里一遍一边重复着: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要记得红河谷,和一个真的爱你的人。”

    有人扯动她的衣袖,压着很低的声音:“莉莉丝……”

    睁开眼睛,繁花里美丽少年已不见踪影,女人们尤自对着花园空叹息,在女人堆里梁鳕看到了黎宝珠。

    拉斯维加斯馆角落处总是能传来一些似是而非的窃窃私语,最近关于温礼安和黎宝珠以及塔娅三人的故事是最热门话题之一。

    黎宝珠很得人心,大多数服务人员为这位出手阔绰没半点千金小姐脾气的女孩打抱不平,和黎宝珠比起来塔娅粗鲁又没礼貌,温礼安应该选黎宝珠。

    然后有人提到“如果温礼安和黎宝珠在一起,他肯定会离开天使城。”全体沉默,有人小声说出“其实,塔娅不错。”

    层层叠叠的布幕盖上,延伸至那个奇异世界的裂口瞬间宛如人间蒸发。

    诺雅意犹未尽,目光恋恋不舍聚集在布幕上。

    梁鳕自然不会告诉诺雅,其实在唱歌的另有其人,黎宝珠也知道真正在唱歌的人不是温礼安,可不也是照样风雨无阻吗?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也不知道是不是空间太小空气不流畅缘故,走了一半梁鳕感觉呼吸困难。

    让诺雅先回去,她得找个地方喘口气。

    找到一处后台通风口,靠在墙上,脸朝着上方,努力驱赶那一直在耳边环绕的旋律。

    “要记得红河谷,和你真的爱你的人。”

    又来了,又来了,烦死了。

    呼气,再呼气,第三次呼气时走廊处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成功赶跑了一直纠缠着她的旋律。

    这里不是她的服务区域,要是被逮到等待她的结局就是被扫地出门了,目前梁鳕十分满意这份工作。

    通风口和走廊隔着一道门廊,身体尽量往门廊处贴,屏住呼吸。

    脚步声由远至近,往着电梯方向,停在电梯口。

    从梁鳕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电梯,两个男人背对着她站着电梯前,左边那位穿着拉斯维加斯馆高级管理制服,右边那位衬衫配长裤高高瘦瘦。

    电梯距离梁鳕所在位置很近。

    左边那位开口:“要不要再考虑几天?”

    回应的声音听着很年轻,嗓音柔和:“我已经订好船票,明天下午三点半,从苏比克湾港口前往塞班岛。”

    “是不是别的地方出的薪酬比我们高,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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