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屯人老成精,跟这俩人说了一下午的话,倒是觉出跟以往见过的那些官府办事的不大一样来了。

    首先是说话挺和气,尤其是许同志,说的话有条有理,每一样都说到了根上了。

    尤其是这什么村委会,凡是有什么大事,都是全村人搞什么投票,大事小情都能办好,这倒是省了他的心,不管是给人家说和也好,还是断嘴皮官司也好,这大家伙都说下的事,旁人就是再有意见,那也不敢再起反。

    还有甚团结起来办大事啊,往大里说是选出代表来上县里开大会,有什么困难可以让上头给帮助啊,往小里说,就是给村子修田修路,买粮种种果树,一样样的都是实事!

    现如今村上人是饿不死了不假,可离过得好还远着呢!

    不过这些听起来是挺美的,可王老屯也不敢就信了,还有这官府的人,不说从村里捞好处,反而给送好处?反正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谷堆村就从来没有过的事!

    要说是来收人头税啥的,王老屯还更信些。

    不过这两人慈眉善目的,听说吃住在李栓柱家,还给口粮,倒不像是坏人,那许同志说要借用村口破庙的戏台子,给大家宣传甚新党的政策,王老屯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这俩人在村子里住了三天,白天就走家窜户,几乎把全村的住家都跑了个遍,到了傍晚那会儿,就在村口戏台子上给大家伙讲故事。

    那个纪同志也就算了,许同志给村民们讲的都是沁城县其它村里的事,比如说一个老农民家里是怎么遭的灾,怎么被地主迫害的,又是怎么遇上了南岛鬼兵,家里的男人去当了兵,又是怎么打败南岛鬼兵的扫荡,又是怎样带着同志们回村搞生产建设的……

    这可比唱大戏都好听呢!

    从前没过荒年时,村里红白喜事,都要请个戏班子回来唱两天大戏,那大戏好看是好看,唱的也是咱沁城的梆子戏,不过一来有些戏里唱的词听不清,二来那些戏码都老是那些,懂得人看得津津有味,那些年纪小的就只能光看个热闹了,可许同志说的都是大白话,内容也都是咱老农民家里那些事儿,不管大人小孩都听得懂,说到那老农民一家的伤心事时,谁不跟着掉眼泪抹鼻子?说到把南岛人赶走,汉奸被清算时,大家伙可不是都拍手称快,直说活该?

    而且,在故事里头,那个村子变得那样好,村子里头,不管大人还是小孩,不管男人还是妇女,都有组织。小孩是少年团,青年那是青年民兵团,妇女还有妇女会,这些各种团啊会啊的,又都归村委会管,只要是组织里的人,有甚困难,都能去找组织管,这可多么神奇?

    小孩和青年们已经跃跃欲试,支着脖子就等着许同志说的那样,等村里那民兵团和少年团建的时候,赶紧去报个名,也能跟故事里那样,威风凛凛地抓上个把坏蛋和潜伏起来的汉奸,还能得到全乡通报表扬,变成战斗小英模!

    村里那些当家理事的壮年们倒是还在观望犹豫……这说的倒是挺好,可谁知道实际上怎么回事?

    但不管这么样,这个近百年游离在政权之外的深山小村子,是头一回这么清楚地接触到了上头来的人。

    许同志和纪同志两个人住了三天,第四天上走的,走之前,许同志还叫上栓柱去了李茹家一趟。

    “大嫂,这些东西是杨同志让我捎的,杨同志说了,东西不值甚就是个心意,等打完了仗,他再到村里来感谢大嫂的救命之恩。”

    许同志从挎包里取出来的礼物是一包盐,一包红糖,还有一大包小孩吃的糖块。

    这样的礼物在现代看起来简直是寒酸,可放这时候的谷堆村,那都是重礼了。

    李茹客气了两句,也就收下了。

    随口问了杨老九的近况几句,许同志却都搪塞了过去,东拉西扯,硬是没透露出杨老九的半点具体信息来。

    李茹一想就明白过来,估计这个时候,杨老九的军职已经不低,这会新旧两党正在战略决战,杨老九的行踪和信息应该也是要保密的……因此也就不再多问,跟许同志闲聊了几句就送客了。

    许同志在村里虽然才三天,可硬是凭借着随和的性格和好口才,赢得了好些村民的好感,他们走的那天,不光是小孩儿和青年们送出了老远,就是除了去地以外,再不动弹的老村长都出来送了半里地,许同志跟大家保证,下一回来的时候,那可就不是他们两个人了,他们会带着文工队和卫生队来!

    这两个新词也是许同志才教给大家伙的,文工队就是专门给大家唱歌演戏说故事讲政策的队伍,虽然村上人都没见过,但光听就觉得很有意思。

    至于那个卫生队么,里头都是会给人看病开药的大夫!

    专门上咱这穷山沟里给看病的!听说还不收钱!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这些年,村里人基本就是大病等死,小病靠挺,有几个老人会点艾刮莎揉肚子,能治个上火拉肚子就了不得了,至于其它的毛病……都是挺着,这会一听过两天就有大夫来,一天都不知道要念叨几回。就是东平村和西王庄的人,也都叮嘱了谷堆村的亲戚,叫他们一等那个卫生队的人来了,就赶紧给捎个信儿。

    杨老九托人送来了礼物,李茹也没多余的想法,把东西给侄子和栓柱两家一家分了点,余下的盐和红糖就自己收了起来,至于糖块,大部分就分给三个孩子了。

    在三个孩子的吃食上,李茹半点也不小气,完全就是有今天没来日的架势。

    连栓柱都有点看不眼,说她,“二姐,孩子不能这么惯啊!”

    李茹不以为然,“攒着也不干甚,还不如早给了孩儿们。”

    她这两年,夜里经常梦见现代的事情,她还是一个衣食无忧的菜鸟导游,有一份轻松优越的工作,还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家人。

    她有种隐约的预感,也许她这个穿越,是有时限的,这个时限,大概快要到了。

    至于说是家国大事,比如说建国?

    还是家庭内的大事,比如说小兰和大林成亲?

    这个就说不好了,所以李茹对三个孩儿,更是和颜悦色,也恨不得把未来他们要碰到的难题,都能帮他们解决了。

    姐弟两个正说着话,忽然葛仙芹打从院外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拉上李茹就走。

    “二梅,快,快来帮忙看看,红英要生了!”

    红英自打嫁给刘家的儿子以后,刘家就一个孩儿,刘老杈两口俩又都是壮年能干的,他家孩儿也争气,做事勤快懂事,成了亲更是稳重,他们一家四口,虽然都是外村人,可过得倒比大部分本村人还强些,红英去年怀上了,可把一家人乐得合不拢嘴,想尽办法给小媳妇弄口好吃的,葛仙芹还偷偷跟李茹说过,幸亏是结了这门亲,她闺女是掉到福窝里头了。

    说话间,红英的肚子就到了日子。

    李茹一听,也不二话,赶紧跟着葛仙芹往破庙后走。

    自打闹土匪那年,刘老杈一家就一直住在破庙后院的几间房里,村里没人提让他们走,他们就没动的意思,生怕再落下单,叫人给一锅端了。

    李茹葛仙芹跑过去的时候,红英已经进了血房,离着老远就听见里头的痛叫声。

    第60章 恩怨

    刘老杈和他儿子两个大汉们在院里走来走去,急得团团转,看见李茹他们过来,还想上去说些啥,不过也是颠三倒四说不清楚,葛仙芹这个做亲家的难得的没有笑脸相对,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拉着李茹冲进了血房。

    刘家一家住在破庙的后院里,就算是他们一家精心修整过,这两间土坯房也强不到哪里去,屋子里头黑压压的,猛地进去都看不清人在哪儿。

    赵红英嗷嗷叫唤着,那声音听着碜人,倒是给李茹指了方向,李茹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土炕边的地上两个妇女正把赵红英往地上的茅桶里摁。

    赵红英就跟是案板上的活鱼一样,拼命地往上挺,她裤子褪到了脚底板,露出高高的腹部和白花花的两条腿儿,她拼命挣,那俩人拼命按,这么一通兵荒马乱,简直就跟是命案现场一样!

    李茹吓了一跳,嗓门都高了几度,往前紧走几步想去解救赵红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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