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秦桢漫无神光的眼眸抬起,落向了人烟众多之地?。
    一身着?绯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铺子台阶上,摇晃吆喝着?路过的行?人,若不是适才听说是庆祝和离,还会以为今日是她大喜之日。
    想到这儿秦桢愣了下。
    或许对那女子而言,和离就是大喜之事。
    强压心底许久的念头陡然闯入心中,秦桢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手帕,神思清明。
    驶出拥挤长街不久就已然抵达国公府,独自归来的她下了马车,望着?庄严肃穆的高门,门前刻着?祥云瑞兽,在?这须臾片刻的时间里?,这扇大门熟悉而又陌生?。
    这是她生?活近十年的地?方。
    九年前年岁尚小?的秦桢被牵入这扇门,乔氏告诉她往后这儿就是她的家,沈聿白告诉她日后若是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找他。
    而九年后,她想离开这里?了。
    门口的持刀侍卫不明所以地?看着?久久未入府的少夫人,对视须臾要上前询问时就见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眸掀起的瞬间眸中闪过一道?决然。
    秦桢回?了宣晖园。
    她走得着?急,没有带上闻夕,也不想叫来其他丫鬟,就独自往西侧厅去。
    玉雕屋内摆满了过去几年间淘回?来的玉石,秦桢眸光掠过博古架上的玉石,抿唇走向书桌前取来笔墨纸砚,自顾自地?研磨提笔。
    略微泛黄的纸张被漆黑墨水点缀,一气呵成。
    和离书。
    字迹娇小?而又圆润。
    与?平日所写的端正小?字判若两人。
    写下和离书没多久,秦桢又取来另一张纸张,只?是在?落笔时沉默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头,笔触与?纸张相撞的刹那间,后面的话好似也就没有那么难以言喻。
    将两份信件收好,弯下身寻出装着?珑吟的匣子抱着?走出去,除此之外,这间屋子中的玉石她都没有拿。
    秦桢穿过悠深长廊回?到卧阁中,取来包袱收拾好一切。
    趁着?闻夕还未回?来,将收拾好的包袱藏入柜中,她本?想就这么离开,可是想了很久很久,还是决定再去见乔氏一面。
    秦桢踏出宣晖园之时恰好撞上眼泪汪汪的闻夕。
    闻夕看到她时眼泪唰地?一下坠落下来,卯足了劲儿小?跑朝她而来,“少夫人,您吓死?奴婢了!”
    “我好好的呢。”秦桢微微一笑,整了下她被汗水打湿的青丝,又取来帕子一点一点地?擦去她额间的汗珠,“我要去趟东苑。”
    “奴婢陪您去,这回?我一定黏着?您紧紧的,哪儿都不去了。”闻夕哽咽着?说道?,天知道?她寻不见自家主子时慌乱的神思,恨不得掘地?三?尺将人找出。
    秦桢笑了下,“好。”
    顿了顿,她又问:“希桥也回?来了吗?”
    “姑娘也跟着?回?来了。”闻夕说到这个又想起在?别院的事情,心中也觉得委屈,言语间都带着?愤愤之意,“姑娘好生?生?气,回?来后直奔东苑找夫人去了。”
    秦桢怔忪须臾,拍了拍她的手。
    主仆二人相伴着?往东苑走去,还未踏入东苑就听闻沈希桥直冲冲的语气。
    “哥哥如此做,就是把秦桢给?往火坑中推,我是他妹妹我都为秦桢感到委屈!”
    “他和公主相识多年,难道?和秦桢就不是相识多年吗?他就是欺负秦桢脾气好,我要是秦桢我早就上去扇他几巴掌,还由着?他如此糟蹋自己的心意。”
    “他怎么不拿出多年前教训我的劲儿来狠狠地?教训下自己,跟我说不可以欺负秦桢,现在?自己倒是欺负得顺手!”
    秦桢脚步微滞,隔着?枝叶望着?双手叉腰来回?踱步的沈希桥,心中泛起些许绵密的柔意,迈开步伐走过去。
    沈希桥眸光掠见熟悉身影,即将溢出口的话霎时间收回?。
    垂眸沉默不语的乔氏不再听到骂声?时微掀眼眸,瞧见神色自若的秦桢走来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对沈希桥道?:“我和桢桢有些话说,你先回?院中。”
    “我……”
    沈希桥刚想说她也想听,对上乔氏稍显严肃的神色只?能三?步两回?头地?离开。
    秦桢知道?乔氏已经知道?别院中出的事情,想要抬手拂去她皱起的眉眼,半响才道?:“我没事的。”
    同为女子,乔氏怎么可能不明白那一瞬间的苍凉。
    就算是毫无感情的夫妻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难过,更何况还是心悦之人。
    她抿了抿唇,道?:“桢桢,咱们?把落在?聿白身上的心收回?,可以吗?”
    话音落下,秦桢眸中闪过些许愕然。
    “诚然,让你一时之间收回?喜欢是件很难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的世界里?不止是有聿白。”乔氏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腕间的玉镯子,是多年前秦桢送来的,“我希望你是开心的,而不是委屈自己过日子。”
    秦桢指尖颤了下,嘴角张了张,喃喃道?:“母亲。”
    “若是想——”
    溢到嘴边的话又被乔氏收了回?去,收回?心,和离,一步一步慢慢来也行?。
    “我的桢桢还有大好时光,不要全然浪费在?得不到回?应的感情之中,这会让你活得痛苦。”
    身为母亲,乔氏自然是希望夫妻两人和睦恩爱。
    可已然过去了三?载,都无法温暖一个人的心,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又何必再苦苦挣扎。
    宫中女官曾来过院中提及相关事情,听自家女儿说完后乔氏也意识到这只?是一次引蛇出洞的招数,可这个招数实在?是太狠了。
    众目睽睽之下,丈夫和其他女子拉扯不清,这让妻子颜面何存。
    往后的日子还要怎么过下去!
    秦桢努力地?眨了眨眼眸,不让盈溢眼眶的水珠落下,看着?乔氏循循善诱教导的模样,不知该如何说出要离开的话。
    良久,点了点头:“好。”
    秦桢没有在?院中待很久。
    她知道?,若是再待下去,会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阻碍她离去的从来都不是对沈聿白荡然无存的情谊,而是待她视如己出的乔氏。
    秦桢抿了抿唇,在?心中对她道?着?歉。
    希望她能够原谅自己的自私,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
    拜别乔氏后秦桢回?到宣晖园,她走一步闻夕就跟一步,紧紧地?跟着?,生?怕再跟丢了。
    “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母亲。”秦桢对闻夕道?,见她眼眸溜转似乎是要寻他人,又道?:“务必亲手交到母亲手中,等她看完后你再回?来。”
    闻夕捏着?手中的信件,宛若捏着?烫手山芋,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主子。
    秦桢对她笑了笑,“院中还有这么多人伺候着?,我不会有事的。”
    看着?闻夕三?步两回?头的模样,她又挥了挥手。
    直到小?丫头小?跑离开宣晖园,秦桢才敛下嘴角的笑容。
    她踏入国公府那日起闻夕就始终陪在?身边,可现在?秦桢自己都不知该去向何处,也不想闻夕跟着?自己受苦受累,外面的日子哪能比国公府来得好。
    有些事情自己受着?就好,再也不能带着?别人和自己一般。
    闻夕离开后,秦桢戴上及腰的帷帽,背上包袱抱着?匣子三?步作两步地?离开宣晖园,除了沿路遇到往来的丫鬟们?会稍微躲避些许外,走向侧门的途中都没有再遇到其他的事情。
    值守的侍卫都不是什么多嘴之人,只?是看着?少夫人独自离去的身影觉得有些奇怪,不知为何没有叫马车。
    踏出国公府的刹那间,秦桢长长地?舒了口气,然而也没有立即停下赶路的步伐,而是径直地?穿过条条长街往国公府的反方向去。
    别院回?来途中她便想好了去处,头也不回?地?找到了那间客栈定下了整整一个月的客房。
    位于城南的客栈多供其他地?方入京的外来客所住,管事的和小?二对有人前来定下整月客房见怪不怪,收下银两就命人领着?秦桢去向位于三?层的客房。
    秦桢随着?小?二穿过神态不一装束不一的行?人,来到房间门口,直到门扇合上时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窗柩外天色恰好,不冷也不热,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秦桢取下帷帽将抱在?手中的匣子收好上了锁,开始思考着?应该去往何处。
    这些年来她都没有出过京城,是以也没有想着?离京独自去往人生?地?不熟之处,偌大盛京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寻个地?方藏匿也不是不可行?,可要如何躲过众人的视线又是个问题。
    儿时居住的院落虽已被她买下,但也不是个好去处,如果哪日有人想要寻她,也定然会前往那处院落看看,这些年她也攒下不少银两,若是再购入一处院子也不是不行?,只?是又要前去官府备案留有她的名字。
    思来想去,秦桢迟迟做不下决定。
    许是奔波劳碌整日心思疲倦,平日饮食甚少的她也觉得有些饥肠辘辘,望着?窗柩外已然大黑的天色,又取来帷帽戴上。
    秦桢推开门扇,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眸光巡着?四下,半响才走出来。
    谁知踏出客房的刹那间,忽而听到有人喊了下她的名字,惊得她瞬间挺直了脊背,似乎有细碎汗珠漫过背脊。
    她呼了口气,佯装没有听清的样子往前走。
    这时候,又听到那道?嗓音喊了声?,身后的脚步声?也愈来愈快。
    秦桢抿着?唇往前走。
    直到那人对她道?:“秦姑娘,是我,梁钊。”
    刹那间,秦桢倏地?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心神实在?过于紧绷,根本?就没有听清那人的嗓音。
    她回?过头,掀开遮挡的帷帽。
    帷帽扬开的瞬间,叶煦若有所思的神色映入眼帘。
    秦桢忽而想起,早些时候她转身离开别院时,看到了站在?斜后方的他,“好巧。”
    “还真是你。”梁钊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心中闪过些许诧异,“叶煦和我说走在?前头的人是你时我还不信。”
    秦桢本?以为他们?是瞧见了自己探头出来的模样,不曾想只?是看到了她的背影。
    思忖须臾,她眉梢微蹙:“叶公子是如何认出我来?”
    及腰帷帽全然挡住身影,若仅是见过几面的叶煦都能通过背影认出她来,和她相熟之人自然也能认出,就在?她寻思着?是否真的要离开盛京时,就听到叶煦道?:“出门看到你探头的模样。”
    顿了顿,他又道?:“姑娘若是不愿他人注意到你,只?需和寻常一样即可。”
    叶煦眸光一瞬不落地?凝着?眼前的女子,陡然松了口气的模样甚是可人,与?在?别院中遇到的她判若两人,甚至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她心思活络了许多,不似白日般沉闷。
    现下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儿,想来也是因为别院中的事情。
    思及此,叶煦拧了拧眉。
    秦桢也意识到自己过分?紧绷的心神,探头前后观察的模样确实惹人注目,“多谢叶公子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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