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与?姨婆两人虽然惊诧,更多的却是欢喜:“阿蘅, 你在?恼什么?这不是好事儿吗?”
    傅夫人一呆:“哪里好了?”
    外婆笑眯眯道:“绫儿不用自己生孩子了呀, 你我都是当娘的人,自然知道孕育之苦,从前我就总想着不要绫儿嫁人, 即便嫁人也最好不要产子, 但也知道那不太可能。如今她既与?长宁道长有了关系,道长还怀了她的孩子,她一身轻松不用吃半点苦头?, 几个月后便可见到自己的骨肉,这难道还不是好事么?”
    姨婆补充道:“我看梅霁那孩子很是斯文懂事,若是你想,哪怕将来让孩子跟绫儿的姓,也不是不无可能。”
    傅夫人有点意外, “姨娘,你这样说好像我们在?欺负梅霁一样。”
    姨婆理直气壮道:“怎么啦?我说的话不过是千百年?来他们男人一直在?做的事而已。凭什么我们女子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 却不能跟我们姓?万一那夫君再是个不靠谱的,又与?旁人勾三搭四不顾家, 整日里打老婆孩子的,那女子之前的一切付出不都成了笑话?”
    见妹妹越说越气, 外婆赶忙拍了拍她的手,“别动?怒如安,你又没跟人生过孩子,干么气成这样?”
    姨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怎么,我不生孩子就不能说了么?我虽没经历过,但是也亲眼?见过阿蘅生养绫儿。这丫头?甫一出生便将爹娘折腾得够呛,身子太过病弱,吃的药比吃的奶都多,若不是六岁那年?有个得道高人指点,咱们将她送到太清观做寄名道士,这丫头?恐怕早就……”
    说及旧事,三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当时傅绫年?幼多病,一家人可愁坏了,尤其是傅夫人,常常深深内疚自责,觉得是因自己在?孕期中?未照料好身子,曾经病过一场,才使得女儿身子如此?羸弱。
    傅兆渊当时初来锦城,正?是事务繁忙的时候,虽有心想多照顾妻女,却有心无力,生病的傅绫大?多是傅夫人与?两位长辈日夜照顾的。
    “生育孩儿有多辛苦,你们可比我清楚得多了,如今有了这样一个不必伤身,便可白得一个孩子的好事,难道不该高兴么?”
    外婆嗔道:“如安你这话就说的不太中?听?了,什么叫白得?梅霁这孩子我很喜欢,身材长相都很出众,气质也不俗,配咱们绫儿是绰绰有余了。若是他愿意,入赘到咱们家也不是不可以。”
    傅夫人忍不住道:“人家长宁道长是太清观的观主,又怎会同意入赘?”
    “哦,不入赘也成,只是如今他有了身孕,两人不宜成亲,要不还是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娘,我这也是刚刚得知,还没跟绫儿捅破此?事呢,您怎么就想那么远了……”
    外婆道:“我这叫未雨绸缪,难不成你要等到孩子落地了,他带着孩子来咱们府上找绫儿认亲?这不就不好看了嘛,显得咱们绫儿多负心薄幸似的,不认夫女。”
    “……”
    傅夫人一时无法反驳,看向姨娘,“您觉得该如何?”
    姨婆想了想,“既然绫儿没主动?跟你坦白,想必她是有什么苦衷,我们不妨都佯作?不知,暂且静观其变。”
    她狡黠地笑了笑,“左右绫儿与?梅霁眼?下都住在?府中?,你还怕他跑了不成?”
    傅夫人面露怅惘,“我还总觉得绫儿是个小丫头?呢,没成想她……”
    外婆笑着将她揽入怀中?,“阿蘅,你都做了人家的娘十七年?,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动?不动?便哭鼻子。”
    傅夫人脸上一热,忙否认道:“我哪里哭了?我只不过是有些感慨而已。”
    明明不久前还是粉白可爱,会抱着她不撒手娇声叫她娘亲的小人儿,一转眼?便长成大?姑娘了。
    不仅自己长大?了,还搞大?了她师父的肚子。
    傅夫人掩面,不知是家门不幸,还是家门太幸。
    **
    当晚吃饭时,傅绫总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仿佛总有人在?看她,但是抬头?去看时,爹娘、外婆、姨婆又都在?专心吃饭。
    咦,可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她和师父一样,也出现了幻觉?
    虚谷轻咳一声,给她夹了黑芝麻汤圆,不知是不是不小心,戳破了些,浓香的芝麻馅儿漏了出来。
    傅绫笑着道了谢,嚼嚼嚼嚼,好吃耶!
    虚谷心里叹了口气,放弃再给她暗示。
    梅霁也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他对着傅绫家人时本?就紧张,再加上他身子不适,一时也没有细想。
    待吃罢饭后,傅夫人提议去花园凉亭里赏月,众人称好,待丫鬟仆从备好茶水座枕,众人散步上了山坡。
    亭子位于坡上,宽敞雅致,立于亭中?可俯瞰整座园子,仰观便是高悬明月。
    晚风凉爽,月色溶溶,周围浮动?着清浅花香。
    傅绫左手边是娘亲,右手边便是梅霁,她晚饭时略饮了些酒,此?时酒力发作?,望着月亮看了片刻便有些头?脑昏沉,想起旧事来,微微偏移身子,小声说:“师父,这次的月亮、没有我们上次一起、在?山里看到的亮哦。”
    右边的梅霁疑惑转头?:“绫儿你说什么?”
    左边的傅夫人偷偷掐着大?腿,强作?平静:“……”
    中?间的傅绫呆了一呆,“啊……师父你在?这边啊,那我刚才?”
    “……”
    虚谷连声咳了咳,打断这段尴尬,“绫儿说得没错,之前我们观中?弟子一同去山里玩,大?家一起赏过月,小绫儿,你说的是那次吧?”
    傅绫酒意被吓退几分,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我说的就是那次。”
    外婆与?姨婆对视一眼?,皆在?极力憋笑。
    傅兆渊则揉了揉额角,不禁又开?始怀疑梅霁,他女儿这么天真无邪,一定是梅霁哄走了他女儿!
    梅霁感到一道冷冰冰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按照众人的座次,他得知这目光来自傅太守,只是为何?他好像没做什么错事吧?
    还是说,他已然察觉到了什么?
    梅霁心下一惊,登时坐立难安起来。
    傅绫对此?毫无所觉,没骨头?一样依偎在?娘亲身上撒娇,闹得傅夫人又好气又想笑,温声哄她困了就睡。
    外婆笑吟吟道:“长宁道长,绫儿这丫头?自幼被我们惯坏了,平日里真是有劳你照顾。”
    梅霁恭声道:“您言重了,绫……成素她有时虽调皮了些,但她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孩子,对待师兄弟们也很热情关心。”
    姨婆抿唇笑:“不知你们观中?有没有合适的子弟?”
    梅霁怔了怔,“您是指什么?”
    “适合做绫儿的夫婿呀,这丫头?如今也满十七岁了,既不喜欢陆家郎君,那自然要看看其他的,梅师父,不知你心里有没有什么人选?”
    梅霁心下一涩,眼?眸微垂,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听?到师父朗声笑道:“老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太清观太小,观中?弟子也都是些俗物蠢物,这些人又怎么配得上小绫儿呢?除了我们清和长得还算清俊,勉强能配得上,哈哈哈哈……”
    他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都纷纷变了脸色。
    梅霁面上红白交加,先是飞快看了眼?傅绫,之后目光扫过太守夫妇、两位老人家,见他们神色古怪,说不上是惊讶还是嫌恶,他薄唇微抿,缓缓垂下了眼?。
    傅绫则被这话震得瞬间酒醒,大?声道:“老师父!话可不能乱说哦!”
    她看了眼?师父,见他眼?睫低垂,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忙解释道:“师父他一心修道,又怎会与?我扯上这些有的没的?老师父,您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虚谷目光在?梅霁身上顿了顿,又看了眼?一脸坦荡的傅绫,心下暗自叹了口气。
    清和,师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而梅霁的脸色,则在?听?到傅绫的话后愈发苍白起来。
    傅夫人一直偷偷打量着两人,见到此?情此?景,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与?傅兆渊递了个眼?色,嗔怪地戳了下傅绫的额头?,“你这丫头?,怎么对道长如此?没大?没小?快去瞧瞧你师父,他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又身子不适了?”
    “什么?”傅绫登时转头?,见师父果?然脸色发白,一直垂着眼?,薄唇还抿着,这不是身体?难受是什么?
    她忙搀扶起师父,“又不舒服了么?我送你回去歇息。”
    说着便起身扶着梅霁要走,迈出两步之后,方想起要跟家里人说一声,“老师父、爹、娘、外婆、姨婆,你们继续赏月啊!我去送师父。”
    外婆笑眯眯道:“去吧,仔细脚下别摔着。”
    几人目送着二人离去,在?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姨婆忽地开?口问:“虚谷道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虚谷笑眯眯道:“嗯?我应该知道什么?”
    姨婆瞥了他一眼?,“知道绫儿与?长宁道长腹中?孩儿的关系。”
    虚谷也不否认,“不止如此?,我还知道清和对小绫儿的感情,非比寻常。”
    姨婆挑了挑眉:“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道长,我们不想跟绫儿挑明此?事,也希望你可以守口如瓶,感情的事就让他们自己顺其自然吧。”
    “老夫人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
    姨婆却有几分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这是哪门子道士,满脸胡须,整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行,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他烦恼,如此?情貌,总让她想起一个故人。
    她眸光微凝,脸上闪过几分凄苦,冷不丁被虚谷瞧见,后者忍不住一愣。
    那股怪异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她是何人?难不成自己从前与?她认识?
    虚谷捋了捋胡须,暗自失笑,自己这种年?轻时浪迹江湖,后来又做了道士的人,又怎么会与?她这样的朱门小姐相识?
    小绫儿曾经跟他提过,外婆与?姨婆都出自钟鸣鼎食之家,饱读诗书,她时常疑惑不解,为何姨婆会终身未嫁,却一直没有答案。
    几人又赏了会儿月,各自回房歇息。
    傅夫人拉着傅兆渊问:“我看梅霁那孩子很喜欢绫儿,倒是绫儿傻乎乎的浑然未觉,你说我要不要把她叫来,教教她如何分辨男女之情?”
    傅兆渊“唔”了一声,“这个也要人教吗?不是该开?窍的时候,自然而然便开?窍了么?”
    “哎呀你也知道咱们女儿是什么脾气,万一她一直没开?窍,人家梅霁就要一直等下去吗?”
    傅兆渊揽住爱妻,笑道:“你别操心,绫儿是我们的女儿,她很聪明,说不定过几日她就明白梅霁的心了。”
    方才在?凉亭里,他看得分明,梅霁对绫儿万分在?意,因为她的一句话便低落了起来,由此?可以笃定,梅霁对绫儿的是真心的,他不必再担心女儿被骗身骗心。
    至于两人为何会有了孩子,可日后慢慢查寻。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生出几分窃喜来——绫儿不必经受孕产之苦,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我……”
    “好了,夜深了,该歇息了。”
    傅兆渊说着,抬手去解夫人的衣衫,锦帐缓缓垂落。
    另一边,姨婆宋如安却久久未能入眠,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三十年?前的事。
    彼时,她不满家中?所订婚约,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扮作?小乞儿时遇到了歹徒,危险之际被两名少年?侠客所救。
    三人一见如故,宋如安便以小乞儿的身份,随着那两人漂泊江湖。
    那两人姓莫,是亲兄弟,皆生得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性子却迥然不同。
    莫大?哥寡言少语,斯文体?贴,莫二哥则活泼跳脱,整日笑嘻嘻的,招惹逗弄她,像个没长大?的顽童。
    宋如安眼?前又浮现那少年?在?捉弄她之后,得意洋洋叉腰大?笑的样子,她眼?眶微热,一颗泪水滚落下来,瞬间消失在?软枕上。
    **
    傅绫搀扶着梅霁回到了房中?,体?贴地为师父端茶倒水,还吩咐丫鬟热一碗补汤来,她亲自喂师父服下后,方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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