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灯咔嚓咔嚓响,只拍到一块凸起的蓝色毯子。

    救援工作还在收尾,钟屏扭了扭脖子,拧开矿泉水灌了一大口,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幸好赶在这之前将所有人都救出来了。

    车后座扔着一本摊开的本子,钟屏脑袋钻进车窗,低头看:

    2018年4月7日下午17:48,我队接到山地救援求助,地点罗元县行峰山,共有21名驴友被困,其中一名驴友怀有5个月身孕。

    20:50,第一梯队抵达:老何、平安、小钟、词典、迈迈……会同当地公安、消防组成救援小组。

    21:30,第二梯队抵达:老王、小朱……

    22:10,第一梯队负责搜救……

    4月8日00:12,指挥部搜到受困者信号……

    01:00,迈迈搜救不慎跌落受伤……

    01:20,第一梯队找到受困的两名驴友,由阿界先行护送下山。

    02:00,重新分配救援人员

    ……

    ……

    ……

    05:40,申请sr直升机增援,启动空中搜救

    06:50,直升机抵达,老何、小钟……配合完成搜救任务

    07:30,搜救直升机发现受困驴友10名

    07:45,直升机发现余下受困驴友

    钟屏伸长胳膊,捞起本子,把夹在上面的圆珠笔拔出来,在最后一行写上:

    08:20,直升机索降,成功救出最后一名受困者

    陆适被送进了当地的县人民医院,配合着做了一系列检查,除了小腿被树枝和石块划伤见血、软组织损伤、轻微脑震荡、体力严重透支外,他没缺胳膊断腿,不幸中的大幸。

    沈辉跟着救援队找了一晚上,此刻一身狼狈,隔壁病床上的高南在睡觉,他放轻声音:“学儿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天亮了,下身见血,马上送救护车了。她一晚上没睡,情绪激动,加上做了剧烈运动,医生说孩子虽然暂时保住了,但还是有流产的危险,需要留院观察,但是县医院的医疗资源不够,还是要送大医院;另外记者都想采访她,我已经拦住了——”顿了顿,观察陆适的脸色,“她想见你,哭得厉害。”

    陆适闭着眼说:“你先帮她转院,记者那边你安排安排。”

    “知道了。”

    他住的是六人间病房,没得挑,对面床位是两个中年男人,房中弥漫着饭菜和橙子的混合味道,两人对着电视节目评头论足,陆适就是在这样聒聒噪噪的环境中睡着的。

    睡得昏昏沉沉,忽冷忽热,醒来时头疼牙疼,左手还在挂着点滴,外面似乎飘起了小雨,冷风吹得窗帘珠子稀里哗啦的响。

    边上高南正坐在那里吃饭,见陆适睁眼,忙上前:“醒了?”

    陆适拧了拧眉头:“几点了?”

    “才下午三点,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陆适说:“我上厕所。”

    他的腿上有伤,走路不便,高南扶着他去洗手间,隔着门跟他讲沈辉还在安排陆学儿的转院事宜。

    陆适一边放水一边听着,尿完抖了两下,舒了一口气。洗手出来,又慢吞吞地躺回床上,说:“水。”

    “我去买。”

    对面的病友一号在吃橙子,热心地说:“走廊尽头可以打水,微波炉也在那边,你们热饭就去那里。”

    病友二号细心,见他们两人的床头柜上只有快餐盒和空的矿泉水瓶,说:“一楼有超市,热水瓶、脸盆、毛巾,那里都有,比外面贵个几毛钱。”

    高南道了谢,打算再去买点矿泉水,问陆适:“再给你带点粥上来?”

    “随便买点吃的,饿死我了。”陆适舔了下板牙,疼,他蹙眉,“买个热水瓶,我喝热水。”

    高南去买东西,陆适扯了扯点滴绳子,上面有半袋。

    绳子细长透明,中间的液体滴得不急不缓,他恍惚了一下,想起了那根连接天空的黑色绳子。

    忘记问高南了,s……r……?

    正想着,听见对面那两位病友的话题从某艳星的某段艳史转移开了。

    病友一号说:“我老婆说门诊那边还有记者呢,今天可热闹了,警察都来了。”

    病友二号:“记者还没走?要我说那些爬山的一个个都是傻逼,吃饱了撑的,都是闲得慌,你爬就爬啊,有本事爬得上去再爬下来啊,结果上去了下不来,浪费警力!”

    病友一号:“哈哈哈,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听说里面还有个孕妇,救下来的时候那些警察都蒙了,留了一大滩血,大着肚子爬山,在山上被困了一晚上,说出去人家都不相信!”

    病友二号:“哎哟,那孩子没了啊?”

    病友一号:“我老婆说好像救回来了。”

    病友二号:“啧啧,跟小强一样的哦,这样都没有掉。”

    病友一号:“我说她就是神经病!”

    病友二号:“我看他们这些什么驴友驴友的,都是神经病,一点脑子都没有,几岁的人了啊,都是脑残。”

    陆适的脸色精彩纷呈,毛笔一沾可以作画。他轻轻咳了一声,按铃叫护士。

    等了三四分钟护士才慢吞吞地进来,“什么事?”

    陆适忍着脾气,说:“点滴好了。”

    护士看了看,帮他拔出针头。

    又等了一会儿,对面俩病友还在批判“脑残的驴友”,高南还没回来,陆适口渴的厉害,索性起床,拿起空的矿泉水瓶走出了病房。

    雨势渐大,地上的尘埃被一阵阵卷起,从窗外望去,树枝都偏了个儿,医院大楼对面的商铺,有几家招牌灯都已经亮了起来,天色阴得像是五六点。

    四人间病房里堆着几个包,两件印着“sr”标志的黄色制服,还有一些搜救设备。

    钟屏打着哈欠,在床上翻了个身,脸上被砸了一个纸巾团。

    “你到底是来照顾我还是来睡觉的啊?”

    钟屏揉揉眼,贪恋床上的温暖:“我困啊。”

    隔壁病床上的迈迈又扔了一个纸巾团:“别睡了,帮我掏根烟。”

    钟屏半盖着眼皮,摸到床头柜的包里,从里面拿出烟和打火机扔过去。迈迈点上烟,看着她说:“这么困,你也抽一根提提神。”

    钟屏半天没反应,过了会儿,她突然爬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迈迈。

    “……干嘛?”

    钟屏下床走过去,拔走她嘴里点燃的烟,说:“在病房呢,注意点!”

    “哎哟——我的乖宝宝,病房里又没别人,你还给我,哎,别掐了呀,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你!”

    钟屏伸了一个懒腰,拿起一只塑料小脸盆,再从包里掏出一块小毛巾,说:“你安分点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心再把另一条腿摔断!我也就陪你一晚,明天我就赶回市里去了。”边说边走了出去。

    身后一串挽留:“啊?别啊——”

    走廊尽头可以打热水,边上还有一个水池,有病人家属在洗碗,钟屏接好热水,等对方走了,她才把脸盆放进水池里,又接了点冷水,摆到台面上,甩了甩毛巾拧干,趁着热气腾腾,洗脸擦脖子。

    陆适看见不远处的人拿着一块粉色小毛巾,擦过嘴唇,再滑过纤长的脖颈,锁骨处曲线优美。

    她还穿着黄色的制服裤子,只不过上身的外套已经脱去,剩下一件贴身的黑色背心,腰肢果然不盈一握。

    陆适慢吞吞地走过去;她还在擦胳膊。

    陆适拧开矿泉水瓶盖;她把毛巾扔回脸盆里。

    陆适打开热水龙头;她重新拧毛巾。

    瓶口对准接水,塑料瓶急速收缩,陆适没留意;她又开始擦脖颈。

    关龙头,陆适走到她背后;她拧干毛巾。

    “喂——”陆适喝了口水,滚水烫过嘴唇和舌头,他龇了一下,塑料瓶撞上小背心,从他手中脱落。

    钟屏被烫地一弹一转,背后脸盆掀了个身,“啊——”

    一头撞进一个坚硬的怀里,水淋了她满身。

    第7章 sr——日出救援队

    钟屏力气大,体型却不大,这一撞,撞得陆适纹丝不动,她的鼻子却中招,疼得大脑有短暂的空白。

    陆适下意识的要把人推开,胸口上方突然被粒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半举双臂后退一步,一副自证清白的样子。

    钟屏捂着鼻子,看清来人,气得不轻:“你干什么……”

    “我没碰你,”双臂又举了一下,陆适声音还有点沙哑,他强调,“本来想跟你打个招呼,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钟屏眼里泡着泪,“你离我这么近干嘛,咝——”腰侧好疼,塑料瓶里的滚水洒在了她腰上。

    陆适此刻才注意到她衣服背后似乎湿透,黄色的裤子也遭了秧。衣服还好,黑色背心湿了不透明,裤子却变得又透又贴身,大腿的颜色隐约可见。

    “是你突然转身——”说着,见钟屏扯着背心腰侧皱眉抽气的样子,陆适的眼神落到地上那只还在极慢滚动的塑料瓶上,跟着它滚啊滚,滚到池子下的水管那里——卡住。

    钟屏被他推卸责任的话气得胸口一闷,不想再跟他发生争执,自认倒霉:“好好好。”抓起脸盆就走。

    “喂——”

    又叫,钟屏理都不理。

    “喂喂——你站住!”

    钟屏加快脚步,走廊里的风吹在湿漉漉的身上,一阵阵阴凉。

    “叫你呢——咳咳,你屁股!”

    钟屏脚步一顿,行如风,眨眼就转进了某间病房,陆适都没看清具体位置。

    陆适“啧”了声,余光再次扫见卡在水管边的塑料瓶。瓶身变形,水位浅浅的一层,瓶口还有热气冒出,他想了想,扶着水池吃力地弯下腰,边捡边嗤了声,“不识好人心。”

    钟屏风风火火冲进病房,一脚把门踢上,走到病床边翻包。

    “你屁股——”

    钟屏一僵,确认自己没听错,莫名所以地摸了下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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