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铁马能驱动船只,那么大明船只的性能,马上就能获得巨大的提升。
    相当程度上无视是否顺风顺水,在这个时代是多么逆天的能力?
    我大明水师,天下无敌啊!
    等等。
    郑和忽然皱起了眉头,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姜先生。”郑和的红脸有些怪异,“咱们的话题,是怎么跑到这上边来的?”
    听了这话,朱高煦也呆了呆。
    对啊,话题什么时候跑偏到这里了?
    好在最近几个月随着诏狱生活戒除酒色、多读书、作息规律,朱高煦的大脑清明了许多,他很快就回忆起了跑偏之前的内容。
    说来惭愧。
    话题就是朱高煦自己带跑偏的。
    是朱高煦非要拿大明定都南京后,考虑迁都又放弃这件事来说事的。
    朱高煦老老实实地复述了一遍。
    “刚才讲到了陆权、海权、国际权力,庙堂是经济的延续,战争则是庙堂的延续,国际权力,便是某个国家可以从战争、庙堂、经济等等角度,全方位影响其他国家的能力,而其中最根本的、最持久的,则是经济利益。”
    郑和也跟着补充道:“还说经济利益的核心是货物运输的时间和数量,以及讨论汉唐控制西域商路为什么最后都失败了。”
    “伱们说的很不错。”姜星火赞许道:“而汉唐失败的这个原因,其实我们刚才关于漕运和海运的讨论中,就已经得出结论了。”
    “姜先生是说海运成本?”朱高煦试探问道。
    “便是如此!”
    姜星火肯定道:“经济利益的核心是货物运输的时间和数量,海运或者说水运,天然就比陆运的时间要快,数量要多,因为水运的船只可以借风借水,陆运只能靠运输者的腿。”
    “那么我们很容易就能得出一个结论,汉唐控制西域商路失败,就是因为陆路长距离运输不可取.反过来说,水运长距离运输,是完全可取的,所以跟陆权论还有一个相对应的理论。”
    “那就是海权论!”
    第180章 《大国博弈学》
    “什么是海权论?依旧要从海权的本质来说起。”
    姜星火娓娓道来:“远距离水运的成本,如果距离拉长到上千里,那么几乎可以视为陆运成本的十分之一。”
    “假设大明放开海禁,进行大规模的海洋贸易。”
    姜星火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一眼。
    “譬如同样是丝绸之路,假设终点都是大食法控制的区域,成本优势的结果,就是海洋贸易通过水运进行运输相同的货物,成本一定是远远低于陆运的,这也就意味着海运的利益远大于陆运。”
    “我们之前说过,经济要素都是跟着经济利益走的,那么只要进行大规模海洋贸易,沿海城池、港口,是不是会快速发展起来?人口和经济是不是都会聚集在沿海城池、港口?”
    这里面,其实便蕴含着地区发展不均衡的问题根源。
    没办法,人都是向钱看的,海运的成本比陆运低90%,只有想不开的人,才会走陆运。
    而想不开的人注定会赔的裤衩子都没,被市场自然淘汰。
    长此以往,越来越多的人口、经济等资源,自然就扎堆堆在了沿海城池、港口里。
    “自是如此。”郑和点点头。
    姜星火说道:“那么我跟陆权论一样,我提海权论的内容,你们来判断说的有没有道理。”
    见两人点头,姜星火阐述道。
    “既然大陆桥有心脏地带,陆权论认为控制了心脏地带就控制了世界岛,控制了世界岛就控制了世界。”
    “那么海权论则针锋相对,基于海运成本比陆运成本更低,就必然会导致沿海城池的人口、经济资源聚集,海权论认为,位于沿海的‘边缘地带’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口、经济都会远超世界岛中央大陆桥的‘心脏地带’。”
    “而通过持续的海洋贸易,这种人口、经济的聚集效应,不仅会在这些地带产生,还会在航路的重要节点,譬如港口、海峡、关键岛屿等等上产生。这些地方,也会成为‘边缘地带’的一部分。”
    “拥有一支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水师舰队,以及附属的陆上和海外基地、补给维修港口,就可以控制‘边缘地带’,也就是拥有制海权。”
    “拥有制海权的国家,就可以夺取海外殖民地,抢占海外市场,进一步扩大‘边缘地带’的优势。”
    “换句话说,只要以‘边缘地带’包围‘心脏地带’,就可以以海权来制约陆权,那么谁统一或整合了世界岛的东部边缘(东亚)或是世界岛的西部边缘(西欧),谁就掌握了世界岛上最有潜力的地区,谁就可以成为世界岛的霸主。”
    “你们认为海权论是否有道理呢?”
    朱高煦思考了几息后说道:“俺觉得是有几分道理的,最起码比除了成吉思汗那代蒙古人以外,其他人都做不到的陆权论有道理的多。”
    “不妨说说看。”姜星火鼓励道。
    “还是姜先生之前在《国运论》第二卷里说过的世界岛战争,当时俺记得您说过,一个本岛,哪怕再大资源都是有限的,面对占据了更多岛屿的,必然失败。”
    朱高煦的智慧肉眼可见地增加了。
    “那么如果说打起仗来,陆权论就是防御作战,海权论就是包围作战,包围作战比防御作战的主动性可就大多了!”
    “包围的一方,既可以选择在任何一面进攻,又可以集中兵力攻击一点,还可以切断敌人的所有退路。”
    “更重要的是,海权论的实施条件,没有陆权论那么苛刻,不需要拥有像蒙古人那样数以万计的、足够吃苦耐劳的士兵,士兵直接用装船水运的方式,就可以运送到任意一个港口。”
    姜星火听了这话连连点头。
    “我大清”要是有这认知,何至于沿海处处被动挨打?
    这不就是海权痛殴陆权的最好体现?
    几万人的莺歌蓝军队,就能打得拥兵数十万的“我大清”抱头求饶。
    这时,郑和也跟着说道。
    “海权论自然是比陆权论靠谱的多,但在下有一个疑问,如果说海权论的关键在于水师舰队需要拥有制海权,那么制海权的关键,自然就在于分散在‘边缘地带’航路上的众多港口、关键岛屿、海峡,可是这些地方,注定会离大明很远。”
    姜星火认同了这一观点,补充道。
    “《烛之武退秦师》中所谓: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便是这般道理。”
    “所以这就涉及到了另一个问题。”
    姜星火慢慢地、认真地说道。
    “拥有制海权的霸主国家,一定是要单独占有能够带来海量财富的航路上的关键节点,譬如港口、岛屿、海峡,但是这些地方,距离本土会很远很远。在这种情况下,如何维系海权统治?”
    从姜星火前世的历史经验来看,新航路开辟以来,每一个坐在世界霸主宝座上的大国,其国运兴衰史,就是一部其海权的兴衰史。
    正因如此,姜星火才会把海权论,纳入到《国运论》第三卷中。
    戏班牙、葡桃牙、贺兰、莺歌蓝丑国,都是通过拥有海权崛起的,直到姜星火前世都还是如此,这个国运的历史规律,用到大明灭亡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同样,这些拥有海权的世界霸主,也在漫长的实践中,摸索出了维护海权的一套行之有效的理论。
    为什么莺歌蓝总是不当人,总是喜欢到处搅屎?
    为什么丑国总是挑事,总是合纵连横?
    道理就在姜星火下面的话里。
    “而这就是地缘庙堂博弈在海权方面,必然引申出的一个话题。”
    两人竖起了耳朵。
    姜星火在地上写下了几个大字,念道。
    “《大国博弈学》。”
    “海权霸主,必须要通过《大国博弈学》,来制衡、打压、围剿、孤立其能威胁海权的对手。”
    “如果做不到,那航路上的关键节点,就会真的鞭长莫及,到了那时候,只能放弃航路带来的海量财富,退回本土了也就是失去了海权。”
    “接下来,我会通过几部分的内容,来给你们简单传授何谓《大国博弈学》。”
    ——————
    隔壁密室。
    朱棣以手扶额。
    朱棣在努力回想,两个多月以前,《国运论》第一卷到底都讲了点什么内容。
    回忆了半天,朱棣依稀记得,《国运论》的第一卷,好像就提到了,大明下西洋进行海洋贸易的事情。
    而这件事,朱棣早就想做,也不含糊。
    得益于道衍的谋划推动,大明第一个五年造舰计划也已经启动。迄今为止,大明的造船进度已经在稳步推进,感谢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给后代留的大木,足够造出一支在当今世界上绝对无敌的庞大舰队了。
    朱高炽转头轻声说道:“《大国博弈学》,倒是跟之前有些天马行空的【铁马】【千里传文】完全不一样了起来。”
    夏原吉跟着点点头,这就靠谱多了,也不知道姜师刚才为什么会提‘皇帝-太子分权’那种明显在试探皇帝底线的计策。
    “非常清晰的推导。”
    连之前一节课都没听过的李至刚,此时也觉得有意思了起来。
    “从蒙古人的陆权,也就是大陆桥心脏地带,来反思讨论汉唐控制西域商路失败的原因,得出了水运和陆运成本差距极大的结果继而推导到了对应的大规模海洋贸易,会导致沿海城池和航路上的港口人口经济聚集,也就是边缘地带包围心脏地带,拥有海权者方能控制边缘,进而控制世界。”朱高炽大概给父皇总结道。
    朱棣闻言,抬首说道:“如此说来,这倒是一门全新的学说。”
    “李尚书。”
    “臣在!”
    李至刚心头一突突,也不知道皇帝找他干嘛。
    朱棣说道:“现在大明礼部来与各藩属国的朝贡体系,可有这般说法?”
    李至刚心头无奈:“自然是没有的。”
    朱棣笑道:“嗯,那就跟着姜先生好好学,日后一定是用得到的。”
    李至刚只得连声应允。
    道衍此时却忽然开口。
    “陛下。”
    “哦?道衍大师怎么了?”朱棣扭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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