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可带来了?”姜星火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带了,郑公公帮忙装了好几只大船的量,他亲自在金山卫的码头看着呢,只是现在难以运输到华亭县。”
    “不需要运到华亭县。”
    姜星火长舒了一口气,对从角落阴影里出现的王斌说道:“派人传我的命令,委托三保太监率领着装载火药的船只,从金山卫拔锚走回头路稍微绕一下,从吴淞口进来,若是委实到了河窄难行的地段,便分小船运输也可.若是小船也到了不能通行的滩涂地,便尽可能的往大黄浦那边靠,会有民夫帮忙搬过去。”
    孙坤一愣,他只知道国师要求把南京城里库存的大半火药都带来,却不晓得是用什么,如今想来,大约是炸堰塞湖?
    “国师莫不是要把大黄浦堆积的堰塞湖炸开?”
    旁边的宋礼说道:“正是如此。”
    孙坤迟疑了剎那,复又问道:“大黄浦炸开倒是好说,可水却是不大容易受控制的,除非事先挖好坡,让水往某个方向去泄可即便如此,泄出来的水,也很容易四处蔓延开来,冲毁两岸的农田,重新形成一个湖泊。”
    姜星火干脆道:“在上海浦周围加固两岸原有的堤坝,让大黄浦的水,往上海浦冲。”
    孙坤的心猛地一揪,他这个级别的水利专业官员,自然是晓得国师与宋侍郎计划出的治水方案的,而且工部的官员们也很清晰地认知到,太湖流域江南诸府治水的关键是疏浚下游河道,也就是如何使洪水畅流入海。
    吴淞江的下游淤塞太严重,重新疏浚工费太大,或者说,几乎不可能再用吴淞江故道了,肯定要开辟新道。
    所以国师与宋侍郎的计划,也就是既要重点开夏家浦,引吴淞江上游之水,取道刘家河入长江;又要重点凿范家浜,使之与大黄埔相接,将太湖东部河湖之水,特别是浙西来水,循黄埔江排入长江,如此一来,自然可以改善太湖下游的泄水状况,而且改变泄水格局,由从前以吴淞江为主泄道,逐步变成以黄埔江为主泄道。
    但问题在于,眼下国师的说法,可是跟预定计划不一样了!
    “那就要直接灌入吴淞江水道了。”
    孙坤勉力说道:“吴淞江水道现在本来就下游淤积的厉害,再往里灌水,这条道彻底废了不说,两岸的部分农田,恐怕也要被淹没。”
    “事急从权,大黄浦和吴淞江因为这次灌水被淹没的农田,朝廷出钱补偿,两岸附近几里的百姓,也会提前迁徙好。”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孙坤也不好说什么。
    但是对于朝廷有没有钱这件事,作为知晓内情的官员,孙坤持怀疑态度。
    户部的太仓银都要跑老鼠了,又要修永乐大典,又要治水赈灾,又要造宝船舰队,还得准备征安南.请问,钱从哪来?
    但跟孙坤不同,姜星火当然有这个底气。
    钱从哪来?当然是从手工工场里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粮食给前线的军队运上去,军队能早日平息白莲教民乱,就意味着早日能把数以十万计的百姓,从士绅和白莲教的先后控制中解脱出来,让他们通过以工代赈的方式,男子兴修水利,女子入厂纺织,如此一来,不仅江南的水患能治好,大明以后能更稳定地收到更多的赋税,还可以培养第一批大规模的棉纺织业出现。
    接下来,大明的军队远征海外,自然就可以给这些棉纺织品找到销路,钱不就出来了吗?
    循环了一圈,被裹挟的百姓得到解救,皇帝开疆扩土,军队有了军功,商品有销路,以工代赈的人们拿到了工钱改善了生活,华夏大踏步进入第一次工业变革时代.多完美啊。
    所以,目光要长远点。
    眼下给被自己主动灌水淹没的农田赔点钱算什么?
    十多万人的人命关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平乱晚一日,就要不知道多饿死多少人!
    “先把大黄浦堰塞湖炸开,让大黄浦与上海浦联结起来,给滞留在华亭县的粮食打通航路,逆着吴淞江运到前线,这是最重要的。至于吴淞江故道,本来就是要废弃的,等稍后自然会组织人手挖掘夏家浦和范家浜,彻底整顿好吴淞江水系。”
    国师思虑的很周全,又给他这个实际执行人解释清楚了,孙坤自然没什么可反对的了。
    “这些工匠可还技艺纯熟?”
    除了搞爆破,这次要修建的可是吴淞江的大型水利网络,涉及各种材料和设备,自然马虎不得,所以工部派遣了几乎所有有经验的熟练工匠参与其中。
    孙坤笑容满脸:“当然,这些工匠可全都是我精心挑选的……”
    两人正闲聊之际,忽有人喊道:“姜校长好!”
    几人联袂而至,领头的正是左军都督佥事柳升,身后则是张安世、朱勇、徐景昌等军校生。
    “你们也来了。”
    帮手自然是越多越好,从常州府的事情开始,姜星火就自觉助力太少,处理各种事情有些分身乏术了起来。
    柳升这次没穿甲冑,只穿了武官常服,抱拳道:“姜校长,我们带了新式火绳铳过来,还有五门青铜小炮,炮扔在船上了没敢卸下来,火绳铳装在箱子里,从金山卫一路扛了过来。”
    徐景昌:“那路简直不是人走的”
    张安世:“手上水泡都磨烂了。”
    朱勇:“别跟个娘们似的叽歪。”
    三个小子也跟着念叨了几声。
    “路上没那么多抱怨,这几个小子是跟校长邀功呢。”
    柳升笑了笑解释一句,又说道:“校长,咱们先去看看火器吧!”
    姜星火微微颔首道:“知道你们一路辛苦,若是雨停了,火器能送上前线,还得靠伱们操纵来大显神威呢。”
    徐景昌和张安世眉开眼笑,朱勇翻了个白眼。
    柳升带着姜星火来到了前院。
    华亭县衙前院的马厩旁,之前就建造了一个规模宏大的库房,里边堆放着各种器具,有木质、铁制以及陶瓷器皿,还有诸多瓶罐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总共有六百余件,现在都被清理干净了。
    军校生带着一些同行的辅兵,正在把一箱又一箱的新式火绳铳搬运进来,木箱上面都用绳子绑了严严实实的双层雨布,确保不会进水。
    “校长且来这里观看。”
    柳升说着便走向了另一个屋子,拿出钥匙将门锁打开,旋即推门走了进去。
    吱呀——
    厚重木门被缓缓推开,发出轻柔的声响。
    屋子中央摆放着十余个大箱子,被塞得满满当当。
    王斌拔刀撬开一个箱子一看,里面正是永乐元年式火绳铳,兵仗局的能工巧匠们,按照姜星火给的提示,很快就定型生产出来了第一批。
    虽然没有车床,但是胜在兵仗局工匠多,也都是熟手,制造火铳习惯了,现在给火铳稍作改良后分组制造,哪怕是“手搓”,速度也不慢,再加上工部兵器局的配合,产能相当不凡,短短一个多月,经过昼夜不停的倒班,就生产出了一千多杆火绳铳。
    第342章 站住
    火绳铳长度约莫五尺多(明代32.7厘米为一尺),通体乌黑,表层刷了层漆,看起来充满了冷冽感。
    而每一箱火铳里,配备了同样数量的明晃晃的铳刀。
    铳刀是长刺刀的样式,不过眼下还没研发出悬挂式的,只能火铳兵当短剑别在腰间,需要近战时把铳刀的圆形木柄塞进火绳铳的铳管里,跟历史上“快枪”的铳刀类似。
    看了看非常圆且直的火绳铳铳管,姜星火好奇问道:“这铳管怎么制造出来的?”
    柳升总往兵仗局跑,自然知晓,他解释道:“先拿一个大筷子一般的铁挺做轴,然后裹着烧红的铁锤锻,是三段铁管拼成的,等接口烧的彤红再用工具竭力撞合.这还不算完,冷却后用四棱钢锥伸进去透转其中,让火绳铳的铳管内壁极为光净,如此一来,方才发射火药与弹丸毫无阻滞。”
    兵仗局和兵器局制作火器的工匠,加起来有上千人,平均每天能造将近三十杆,而且品控很严格,东西虽然是手搓出来的,但性能并不差,用的材料也好,不会动不动就炸膛。
    工匠都是在上面刻上名字的,出了质量问题而非使用问题,最后是要追责的,自然不敢不尽心竭力。
    姜星火点了点头,查看起了火绳铳的弹药,是三钱(约为15克)的标准弹丸。
    姜星火又拿起一把火绳铳,掂量了一下重量.上手估摸是六斤到七斤的样子,配套了一根跟拐杖一样的搠杆,也就是他提议的用来装填火药的工具,尾部有个小揪揪,裹了织物,试着模拟了一下,还是挺好用的。
    所以,火绳铳(鸟铳)这是提前了一百多年问世了?
    在姜星火前世的历史上,鸟铳几乎就是火绳枪的代称,而作为一种舶来品,是大明原本没有的产物,大明的火铳是没有火绳的。
    当时是大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明军收复了被葡萄牙人和日本人占据的海盗窝双屿岛(后世鄞县浙江省东南海中),在战利品中发现了一种奇怪的武器,不同于他们以往所使用的火铳。这便是中国人见到的第一杆鸟铳,都指挥使卢镗见到后,便让部下按此仿造。
    也在差不多的时间,鲁密国(大明对奥斯曼土耳其的称呼)也通过贸易或进贡的方式,让大明获得了类似的火器,也就是鲁密铳。
    当下是永乐元年,换算成公历是1403年,火绳铳在大明提前了145年问世。
    看起来这似乎不算什么跨时代的进步,但实际上这却意味着,在火器的使用上,大明已经跟外国拉开了代差。
    “去外面试射一下。”姜星火说道。
    这次反而是最叛逆的朱勇,率先抄起了一杆火绳铳,走到了县衙外面。
    若是县衙里面,非但施展不开,而且会造成恐慌,外面的空地上就好多了。
    晚间没有下雨,正适合火绳铳发射。
    朱勇在众人的注视下,熟练地完成了装填发射药,用搠杖捣实药,继而装入三钱重量的铅子弹丸并捣实,随后开火门引燃火绳等一系列操作。
    看得出来,朱勇平日里一定是没少练习的。
    朱勇瞄准远处的目标,用力扣动板机,扳机在火绳铳内部会联动一个夹有火绳的架子,将燃烧的火绳接触引燃,这根火绳是一种由细麻绳浸泡了土硝(硝酸钾)后晾干的可持续缓慢燃烧的引燃物,这样,火铳手只需要扣动扳机,就能引燃发射药。
    “砰!”
    伴着一声响动,黑烟弥漫开来,铳管内的铅子弹丸飞射而出,打中放在三十步外的靶子边缘位置,将其打穿击碎。
    “勇哥好样的!”
    “打得不错!”
    站在一旁的徐景昌和张安世忍不住拍手叫绝道。
    朱勇却依旧保持沉默,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才那一铳多少是涨点运气的。
    火绳铳又没有膛线,而且这是随便捡了一杆枪,全靠手感打出来的成绩。
    不过此时自然是“不说话装高手”的时候了,朱勇轻描淡写地收拾好火绳铳,用余光瞟了国师一眼。
    快夸我快夸我!
    “确实不错。”
    姜星火笑了笑称赞道。
    “朱勇你小子可真行啊,今天夜里居然还能够打这么准?”柳升也夸赞说道:“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你小子藏得可真深吶。”
    不过看着朱勇,姜星火倒是感觉有点奇怪,他爹朱能明明是最坚定的“骑兵为王”理念的高级将领,但这个颇有叛逆的儿子,倒是对火器很兴趣当然了,如果这是青春期的表现的话,那么似乎也不奇怪了。
    姜星火对永乐元年式火绳铳的威力,感到颇为满意。
    火绳铳的设计图纸,虽然不是姜星火亲自画的,但其中许多构思皆由他提供,这东西的提前问世,自然是跟他离不开关系的。
    而有了火绳铳,哪怕是最原始的,对于其他尚处于原始热兵器和绝对冷兵器时代的国家来说,也是不折不扣的降维打击!
    这一次姜星火要做的,便是大量制造并改进火绳铳,乃至于随着工业变革的进行,制造出带膛线和定装弹的燧发铳,以此来应对即将爆发的全球战争!
    大明想要成为日月不落的帝国,光靠冷兵器来的实在是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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