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战场,这里充斥着血腥与残酷。
    “呼——”
    一口浊气吐出,曹松微眯着眼睛看向堰塞湖的湖堤另一侧下面,那里,也有很多被绞杀的白莲教徒。
    望着眼前的狼藉景象,他的眉宇间却有着隐藏不住的骄傲与欣喜。
    这场小规模战斗,胜负已经毫无悬念了!
    曹松心情愉悦,他扭头看向身旁的锦衣卫。
    “你去通知国师大人,就说咱们取得胜仗,请他放心安寝!”
    “是!”
    那名属下转身离开,而曹松也继续巡视着战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什么情况?”
    很快,火光闪烁,曹松跟着引路的士卒匆匆赶来。
    来到叶宗行所处的位置,曹松见状,脸上顿时浮现出惊讶之色。
    湖堤下这里有几个被砍杀的白莲贼,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最里面有一个白莲贼被铲子敲平了脑袋,而另一个民夫打扮的人,则是用身体盖住了两个引火绳烧到了一半的火药包。
    这人衣衫破烂,浑身是伤,腹部被烧伤了,半张脸也被伤口淌下来的血迹所模糊,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曹松皱眉,他下意识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这人,本官好像在哪里见过?弄点水来。”
    很快,就有旁边士卒递过来了随身携带的水囊,曹松洒在这人的脸上,洗去血渍和污垢,方才发现,此人乃是他跟着国师见过好几面的叶宗行叶秀才!
    怎么回事?
    叶宗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如此凄惨的模样,难道叶宗行也是白莲教的人?可这又解释不通,他明显用身体阻止了火药包的引燃。
    难道说.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只听他猛然喝道:“来人,给本官将这人抬回营地,派最好的医师为其治疗!”
    很快,士兵便将叶秀才送往了河堤东岸的大营。
    在这期间,曹松命令所有参加了今夜行动的白莲贼,还喘气的,全部补上一刀,割首级计算军功!
    夜深。
    营帐内,灯火辉煌。
    姜星火正端坐在桌案后面,眼前的书,依旧是那本《太湖水文志》。
    外面人影绰绰,王斌把守着帐门,交谈过后,按惯例收缴了武器,放进来了一个人。
    “国师大人。”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曹松掀开帘子进入帐篷,恭敬地跪倒在姜星火面前。
    “事情办得如何了?”
    “谨遵国师大人命令,所有混进民夫队伍试图在夜间挖塌堰塞湖的白莲教贼人,已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嗯。”
    姜星火点了点头,提笔不辍,继续问道:“那上海县周围,乃至整个松江府的白莲教组织呢?”
    “基本被连根拔起了,白莲教各个据点普遍反抗激烈,很多都占据着坞堡或是庄子,不过我军准备齐全,损失并不算惨重,只付出了数十条人的伤亡。”
    曹松又问道:“大人,松江府两县的白莲教堂主均已落网,上海县分堂堂主王一涵已被斩首,松江县堂主被慧空和尚带着武僧押着正在送往这里的路上,剩余的白莲教贼人,该如何处置?”
    “既然已经擒拿住了白莲教的堂主,其他人自然是要从重从严处理。”
    姜星火放下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道:“传令下去,明日午时,将所有抓捕的白莲教贼人,在县里城头上斩首祭旗,给炸湖做个预热,城里的老百姓喜欢看这个。”
    “是!”
    曹松应诺一句,旋即便打算退下。
    不过犹豫了剎那,曹松还是开口跟姜星火说了叶宗行的事情。
    姜星火闻言皱了皱眉,起身道:
    “带我去看看。”
    军医的帐篷里,叶宗行已经被包扎好了伤口,此时正躺在床上疼的龇牙咧嘴。
    他腹部被火烧过的地方,刚刚用高度酒精进行了消毒,不至于引发后续感染.姜星火当初在宴会上提过的想法,经过在松江府一段时间的实践,收到了军中医师们的广泛好评。
    “国师放心,擦破皮的伤而已。”
    眼前的医官佩戴着两枚勋章,一枚是参与了白沟河战役击败李景隆大军所获得的铜质勋章,另一枚则是灵壁之战的银质勋章。
    显然,以前也是上过战场的,在这种人眼里,只要活着那就是没大碍,至于什么脑震荡、腹部血肉模糊,跟手指头擦破皮确实没区别。
    “你怎么参与到白莲教的行动里了?”
    姜星火坐在叶宗行的床边,直接了当地问道。
    对于他如今的这种身份地位来说,确实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想法,也不需要旁敲侧击什么了。
    叶宗行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今晚他所见到和参与的事情。
    “想要什么赏赐?说出来,只要不过分的,都可以给,这是你应得的确实我也没能料到白莲教潜伏在民夫队伍里的教徒,竟然能弄到火药,若是这几包火药炸了,或许无事,或许有事,甚至是塌天的大事,谁也说不准。”
    叶宗行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只说道:“我不要赏赐。”
    “那伱要什么?”姜星火看着这黑瘦的秀才问道。
    叶宗行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被姜星火按了回去。
    “我想要国师传授我火药爆破之学。”
    姜星火微微颔首道:
    “可以。”
    这还没完,姜星火饶有兴趣地看着叶宗行,复又问道:“当时怎么想的?”
    叶宗行挠了挠沾满了泥点子的头发,羞涩地笑了笑,只说道:“当时就想着,要炸这堰塞湖,也得是我亲手来炸,哪能轮得到这群压根不懂水利的白莲贼?若是让他们炸了堰塞湖,我可是亏大了便奋起一股劲儿,扑了过去。”
    ——————
    翌日,上海县城内。
    从码头上走下来一对父女,老父已然年迈,拄着拐杖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的,而那女儿却是个中年美妇人,身穿长裙,乌发披肩,眼眸颇为勾人。
    只不过此刻她脸上满是担忧之色,紧抿嘴唇,看向身旁老人时,眸子里充斥着浓浓的心疼,眼角微红,仿佛马上就要流泪似的。
    在这对父女背后,还跟随着十多个各式打扮的人,虽然他们衣饰各异,但当他们目光投向前方这对父女时,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瞳孔深处竟有着隐约地敬畏。
    这些人显然训练极为严格,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自然地组成流动的保护网,跟随着这对父女的前进。
    在路过一个街角的摊贩时,美妇人开口道。
    “爹,您说您身体本就不好,怎能跑出来呢?”
    美妇人声音温柔,语速很慢,是标准的吴侬软语,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了其中的关怀与爱意。
    “您放心,县城里良医很多,等我找到合适的大夫,一定治好您的病。”
    “傻孩子,我哪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啊?还是省点钱吧,就当来这里凑个热闹,散散心。”老人笑呵呵地说道。
    “嗯……”美妇人轻应一声,没有继续劝阻父亲。
    而街角的摊贩,则瞟了他们一眼后,就继续炸着手法不太熟练的吃食,不再关注。
    摆脱了锦衣卫的视野,两人在城中的小巷里七拐八拐,很快,来到了一个死胡同里,这里污水横流,时不时有肥硕的老鼠奔跑着蹿了过去,“嗖”地一下就没了踪影。
    而在死胡同的尽头,赫然是一扇破败的木门,木门上挂着几片残缺不全的布条,布条上用朱笔写着:求医问药者止步!
    看到这布条后,老人神色微凝,停下脚步望向前方。
    “爹,咱们回去吧。”见到老人驻足不前,美妇人赶忙提醒道。
    “唉……算了,回去吧!”听到女儿催促,老人叹息一声,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然而就在两人转过身准备离开的时候——
    吱呀!
    破旧木门忽然被人推开,一名男子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在确认四周无人后,便将两人引了进来,门重新关闭。
    “参见教主!参见圣女!”
    刚踏入屋子,一道道恭敬的声音传来,只见十多名白莲教徒齐刷刷朝着那对父女行礼。
    原来那美妇人正是白莲教圣女唐音,而老者则是白莲教教主白天宇。
    两人真可谓是艺高人大胆,明明知道今日整个上海县的市井百姓,都要登上城头围观国师炸湖,城池里定是兵马云集,却偏偏敢在此时来到国师的眼皮子底下。
    不过即使心底再怎么担忧,这位圣女此时也不敢流露分毫情绪,甚至连呼吸都收敛了起来,以免打扰到老人。
    白天宇在唐音的搀扶下,缓缓坐到椅子上,然后冲此地残余的白莲教秘密组织的香主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近前。
    这香主一副游方郎中的打扮,走到白天宇的身旁,低眉顺眼的模样像一只温驯的小绵羊。
    “说说吧。”
    “启禀教主,国师姜星火已全城张贴告示,今日绝大多数百姓都会登上城头,目睹炸湖。”
    “没让你说废话!”
    白莲教教主有些不耐,满是皱纹的脸上镶嵌着深深的沟壑。
    “水门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那香主不敢多言,连忙说道。
    “守卫水门的校尉是我们的人,乃是信道多年的教众,愿意帮我们.他的家人已经被提前转移走了。”
    “咳咳.”
    白莲教教主捂着嘴巴咳了半晌,方才抬起头,静静地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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