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命中注定的姻缘,万万不可错过啊。”
    梦仙阁内,文逸这晚入睡后又是半夜乱梦。醒来时很多印象都不记得了,唯这句话一直在脑海萦绕。
    他的梦里竟是上回见过的那老道士,老道士又是说的此姻缘不能错过。真怪哉矣!
    文逸坐在床上静了静,心口仍闷得慌,有股郁气难以疏解,早饭也不想用了,他起身更衣,直奔主屋容杳夫人处。
    “儿子给母亲大人请安。”文逸老实候在帘外,等待母亲梳妆。
    容杳夫人刚起,面色不算太好,眉宇间挂了笔淡淡忧愁,半披着一头长发坐在妆奁前,镜子映出她清瘦单薄的身姿,更显柔怜,如一朵秋后雅菊。
    “一大早又惹了什么摆不平的事?”容杳夫人强打起精神,取了短篦缓缓梳头。
    “无事。只是一日未见,有点想母亲大人了。父亲呢?”文逸道。
    “昨儿个歇在赵姨娘处了。赵姨娘快五个月身孕,郎中已诊出是个男胎,你父亲高兴极了。你呢?你很快要有个弟弟了。”
    这番话倒使文逸沉默了,他从前不住在府里,不知母亲在后宅跟姨娘们打擂台是什么样子。只知父母已逐渐离心,而且他们每每不和,也多是因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而起。
    太不是个孝子了,文逸。
    文逸伫立许久,还是低声开了口:“母亲,儿子想娶汪臻臻为妻,但她不愿意。”
    容杳夫人穿戴整齐,又是平日里那副雍容华贵的国公夫人姿态。她掀开帘子走出来,瞧了瞧神色黯淡的儿子。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也实在少见。
    夫人道:“少见你这么委屈,闹了这么多天,你是真的想好了要娶妻吗?”
    “想好了,早娶晚娶都得娶一个不是?我跟她,已算是相熟了,听说她要回青州,我心里真有些不好受。更不想被人说,她是被我退回去的。”文逸越说,声气越细。
    容杳夫人听罢大叹一口气,“你心里难受,可以跟我这母亲的诉诉苦,但你可想过臻臻要是难受了,她父母都远在千里,她跟谁诉苦?”
    文逸抬眸望向母亲,一时语滞。
    “今儿个你哪都不许去,乖乖陪我去趟容府吧。”容杳夫人道。
    文逸得令,这一整日都当起了乖儿子,只候在母亲左右。午后母亲带他去到容府的臻臻所住院子,他几次收住脚步,有些不敢进。
    最终停在院中苦等,在太阳底下徘徊一遭又一遭。却不知屋里母亲在跟汪臻臻说什么,汪又会如何推拒。
    会像昨夜那般?哭得比那大雨还猛。还是会对母亲疾言厉色,叫她走?——那可不行,他母亲一辈子都是尊贵体面人,可不许这样被驱赶。
    若里头有砸东西的动静,他一定会冲进去。
    就那么等啊等,走来走去,走来走去,靴底子都要磨破了,文逸等得心乱如麻。好不容易,门“嘎吱”地开了——
    “文二爷,容夫人喊您进来。”小丫鬟道。
    文逸拔腿冲进屋,却见屋内有股不寻常的平静,没有人哭也没有人吵,甚至有些和睦。母亲微微笑着,汪臻臻则淡定饮茶。
    “儿子见过母亲大人。另请,表妹安。”情况不明下,文逸只好先作个揖。
    可这二人,到底如何?文逸作揖时,双目不自觉往前瞄。
    “二郎,我须派你一个重任,你万不可推卸。”容杳夫人招招手让文逸走近。
    “母亲大人请说。”
    “臻臻入了京,父母却远在青州,待他日成亲大喜,娘家人定是不能来了。我要你派遣船只,到青州去,给汪氏一族每家每户报喜、派贺礼。虽不用你亲自前往,但个中琐碎,你切安排妥当,有几户亲戚,送多少礼,都由你自个儿办。你打算派谁去?”容杳夫人道。
    文逸怔愣住,瞟向仍捧着热茶轻吹,小口轻呷并头也头也不抬的臻臻。
    他人都傻了,可她倒好,跟没事人一样,也不跟他打个马虎眼说明说明。文逸收回视线,眉心皱成一团纸,斗胆再问:“母亲,这是何意?”
    “何意?你一个准女婿,即将成亲了,也不关照关照岳丈家吗?”容杳夫人沉着脸点醒他。
    “嗷,嗷!”文逸终从混沌中醒来,双眸中闪出晶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派,我派大管家老杨去!”
    “这是大事,你只派老杨?”
    “那我派”文逸紧扼折扇,试图压制住自己要狂跳起来的身体,想了想,“我派旁支堂弟文茉去,他闲来无事,也合该出去见见世面。母亲大人,你看可行?”
    容杳夫人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嗔了他一眼,道:“你也闲来无事。你的婚期须族中商定,但也快了,在此之前,你也该收收心,别老往外跑,别见一些爱搬弄唇舌是非之人。我再要求你一点,拿出你的私房钱给你的新娘子多添置衣裳,你可愿意?”
    文逸正欣喜,只恨不得马首是瞻,唯命是从,笑着连连道:“是,是,愿意愿意。——不知表妹喜欢什么衣裳样式?我请绣娘给你做。”
    臻臻一直认真听着事关他,也事关自己的所有话,只听得耳朵红辣,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着。此时更是心慌,她放下茶杯,压低嗓音以平气息,开口道:“不拘什么样式,合身我都能穿。”
    容杳夫人见儿子只顾瞅着准新娘,呆呆地不答话,便抬手拽他一下,给个眼色,“可听见了?”
    “听见了!我去请教世子家的林姨娘吧,她最会打扮了,穿的用的都是最时新的,这事我一定办好!”文逸说话间,双目不曾离开臻臻,只觉她从未像此时此刻那般顺眼过。
    “嗯,这就对了。”夫人展开笑颜,看看傻乐着的儿子,又看看温柔沉静的臻臻,心中满意极了。
    晚些容杳夫人遣人在容府和明国府间互通消息,别提说了多少个中曲折,说再多,亦莫过二字:
    ——成啦!
    夜里的明国府家祠,以文英齐为首,文英光、文英达等的文家重要大人会在一起议事。
    文逸的亲大伯文英齐道:“文家自文涛成婚后,许久未有过喜事了,这次也得好好操办,办得隆重些才是。”
    文英齐自小酷爱诗书,自己考取了功名入仕,今在朝廷礼部做官,虽达中年,身上书生儒气未褪,仍是守礼文雅之态。
    胞弟文英光却与他截然相反,文英光自小习武,练得一手好长枪,被父亲在校场操练着长大,后又随父出征剿敌,一身勇武,生得魁梧粗壮。论身姿、气质,外人都道二人全然不像亲兄弟。
    文英光乃次子,却袭承了明国公爵位,乃长兄主动让之。
    彼时,旁支兄弟文英达拿出黄历,“我看这日子尚佳,与我儿文涛大喜之日一般的好,宜多忌少,你们看如何?”
    与英齐的儒雅、英光的威武各不相同,文英达这人有些圆滑,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和气,人也爱说笑逗趣,如今掌管着文家一些庄园与铺子的生意,任一族之长。他未曾入仕,只是封了荫官。有个儿子文涛在军中当将领,骁勇不减文英光当年,乃他的骄傲。
    三兄弟坐在一起研习黄历,最终还是定下文英达提的那日。准家翁文英光拱手道:“犬子成婚,多亏二位兄弟照应了。”
    文英达道:“哎,一家子何须言谢呢。二位哥哥公务繁忙,这婚事席面就交我身上,一定办得风风光光。只是,我今日已派人传急报给文涛,叫他择日回京喝弟弟的喜酒。那同在外边的文颢呢?”
    文颢乃文英齐长子,离家多回家少,至今文英齐低叹一口气,只道:“许久不传家书了,生死未卜啊!”
    听此话,另两兄弟亦是面露难色。默了须臾。文英达安慰道:“你也别太焦心,一切都是命数,我们文家本就子孙单薄。你还有个文菡(庶子),那颢哥儿也不算绝了后,我看那林氏知书达理,把女儿养得好好的,日后就算你孙女儿许了人家,也是会认文家门楣的。”
    文英齐勉强地微颔首。
    谈话间,西园府里的来人报:“老爷,涛大奶奶的猫不见了,找了一圈没找着,正急着要哭呢,快回去看看吧。”
    “这妮子,”文英达放下手中黄历,起身便要走,“我看日子已经商定,若有旁事明日再聊。我先回府管管那儿媳,给二位哥哥赔不是了。”
    文英光锐利的目光直视前头急匆匆的身影,似有不满,呷了口茶后叹气道:“能这么宠惯儿媳的,满上京只有他一人了。”
    儿子生死未卜,儿媳又已经与之和离的文英齐默默不语。
    离了明国府,回到北园的文英齐唤了密探过来,吩咐道:“想法子给北边的文颢传信,就说他弟弟文逸下月二十成婚,尚有不到三十日,令他速速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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