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金山躺在病床上,痛得死去活来。
    不要说亲人朋友,甚至连资格最老的护士长,也不愿意靠近他的病床。
    浑身上下都往外流淌着脓血,无论用什么药都没用,从骨子里头往外烂,神仙都没办法。三江市人民医院已经为严金山的病开过三次专家会诊,最终也没能查明病因,只能归类于疑难杂症。
    不过有一件事让医生们很奇怪,就是这个病人在医院已经住了三个月,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头脑却始终清醒,从来都不曾发生晕迷的现象。
    这有点不合逻辑。
    一般来说,人体对疼痛的忍耐有一个极限,一旦超过这个极限,就会晕过去。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很多描述反动派的电影电视里,经常能看到这样的镜头:受刑者抵不过剧痛晕死,审讯的反动派就用凉水再给泼醒过来,继续严刑拷打。
    这才是合理的。
    严金山这种情形很不合理。
    还有一个现象,也不合理。
    严金山居然到现在都还活着,尽管检查显示,他浑身的器官都出了问题,但他就是死不了。其实最近这一个多月,因为患者经济状况紧张,支付不起大笔的医疗费用,医院已经没怎么给他用药了,就是用些最普通的消炎药物。
    就这样,他硬是扛得住!
    三江市人民医院之所以没有将严金山扫地出门,任其自生自灭,一来是秉承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二来也是想将严金山留下来,作为一个研究的对象。
    倒要看看,他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种严重违背生理常识和医疗常识的事情,并不是经常能碰到的。
    也许等严金山死后,能通过尸体解剖查探到真实的原因。
    严金山一个人住一个病房,没有其他任何病人愿意和他同房。看着这个恐怖景象,本来没病的都要吓出心脏病来。
    病房里充满着恶臭的气味。
    辛琳刚一走进病房,就差点被这股恶臭熏晕过去,忙不迭地伸手捂住了口鼻,立即运息三周天,又连续点了自己好几处穴道,彻底“屏蔽”掉自己的嗅觉功能,才敢继续向前。
    倒是萧凡神色如常,慢慢走到严金山的病床之前。
    严金山根本没有任何反映,只是不住地嚎叫,身子却躺在病床上,无法移动。每次剧痛来袭,他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一声接一声的哀嚎。
    萧凡就这么站在他的病床前,冷淡地望着他,既不痛恨,也不怜悯。
    辛琳离病床远远的。
    看着严金山浑身流淌不已的脓血,辛琳一阵阵的恶心反胃。对于辛琳来说,这绝对是异乎寻常的。作为七妙宫传人,她曾经经受过最严酷的训练,见过无数令普通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不说神经已经练得如同钢铁般坚硬,起码也像条钢丝了。
    现在见到严金山这个样子,辛琳不是害怕,是恶心。
    严金山一直在哀嚎。
    萧凡抬起右腕,食指虚空一弹,一股浩然正气无声无息地射入严金山的膻中穴。严金山扭曲的身子猛地往上一挺,哀嚎声渐渐止歇下来。
    “你,是,谁?”
    又过了片刻,严金山散乱无神的双目,望向萧凡,嘶哑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问道,似乎每问出一个字,都需要凝聚他全身的力气。
    已经很久没人跟他说过话了。
    六个月前,他身体不适住院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儿子还在医院陪护他,四个月前,他的儿子没有再出现在病房。当时他问老婆,儿子去哪了,老婆说跟人一起做生意去了。又过两个月,他的妻子也不见踪影。
    这个时候,严金山已经没人可问。他自己浑身流脓,连病房都出不去,医生护士也不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
    严金山知道情况绝对不妙,但毫无办法。
    萧凡是近两个月来,唯一一个接近他病床的非医务人员。
    依旧还是邢大师的打扮行头。
    “敌情未明”,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萧凡不得不谨慎些。辛琳也问过他,为什么不用占卜之术进行推演,萧凡只能苦笑摇头。
    对方完全遮蔽了天机,功力不在他之下。
    连找到严金山,都是按照“破案流程”来的,非术法之力。
    萧凡和辛琳先去罗州县人民医院看望了红山村的老支书,当时老支书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吊着一口气罢了。萧家祖坟墓园重新修建竣工之日,老支书在医院病故。
    随后,萧凡两人来到三江市,找到了在三江市经商的萧安。那个自称姓严的风水大师,就是萧安给领到红山村去的。
    萧凡找到萧安的时候,萧安心情非常糟糕。自从给三祖公三祖婆修过墓园,他的生意便越做越不顺,几乎每个月都亏钱,连续五六个月,几乎连老本都快赔光了。老婆孩子也相继生病住进医院,反反复复的,怎么治都断不了根,而且病情越来越严重。
    萧安在半个月前也开始咳嗽,不敢去医院看,怕又查出什么大毛病来,只敢在小诊所随便开点药打个针,当感冒治。
    眼下,他是真的病不起了。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有时间和精力也消耗不起。他要是再住院,谁来照顾住院的老婆孩子?
    萧安每天都借酒浇愁,喝得烂醉。
    不喝醉他根本就睡不着觉。
    在萧安嘴里,萧凡知道了严金山的下落。原本也知道,严金山的情况肯定比老支书和萧安更糟糕,但糟糕到如此地步,依旧有些出乎萧凡的意料之外。
    “我是萧家的朋友,我姓邢。”
    萧凡的语气依旧温和。
    他找严金山,并不是要来跟严金山算账。
    没这个必要了。
    天谴之力的惩罚,远远胜过人间一切酷刑。
    萧凡只是想要从严金山这里找到一点线索。
    听说是萧家的朋友,严金山眼里立即露出又是惭愧又是痛恨的神色,脸容扭曲。
    “严金山,你是哪个流派的?”
    对严金山,萧凡直呼其名,没怎么客气。
    严金山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忽然怪笑起来,反问道:“怎么,是不是萧家出什么事了?”
    萧凡淡淡说道:“萧家跟你有深仇大恨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深仇大恨?当然有!你没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吗?”
    严金山冷笑着说道,看上去,恢复了几分精神。自然这都是萧凡的原因。此刻,整间病房都充盈着浩然正气,将一切凶煞隔绝在外。严金山暂时摆脱了痛苦折磨。
    萧凡双眉微微一蹙,说道:“原来你自己也早就知道,会遭天谴!”
    “不!我不知道!我要知道就不干这事了!”
    严金山尖叫起来。
    萧凡默然。
    下一刻,严金山脸容再次扭曲,惊恐地问道:“你说什么?天谴?这……这真是天谴之力?难道真的有天谴?”
    萧凡蹙眉道:“你既然是风水堪舆流派的传人,难道没有听说过天谴之力?”
    严金山愣怔良久,苦笑一声,说道:“我是什么狗屁风水先生了?我就懂点皮毛,混吃混喝的……我要是知道改人家祖坟风水会遭天谴,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干。”
    “谁给你的钱?”
    严金山又瞥他一眼,冷笑道:“我干嘛要告诉你?我都这个样子了,告诉你你能救我一命?你有那样的本事?”
    萧凡轻轻摇头,说道:“我救不了你。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
    要是能轻易破解,也不叫天谴之力了。
    “既然这样,那你走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严金山咬牙切齿地说道,六个月的折磨,已经让他的心理完全扭曲变形,不可以按照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
    萧凡微微颔首,转身就走,果然不再逗留。
    萧凡尚未走到病房门口,严金山又开始哀嚎,从喉咙里憋出几句话来:“别走……求求你,你既然那么大本事,把我杀了吧。只要你答应把我杀掉,我就告诉你,谁让我这么干的……”
    萧凡转过头,望了他一眼,摇摇头,平静地说道:“不必了,你也不知道他是谁。另外,我还要告诉你,没人能救你,也没人能杀你。你还能活半年。这一年的罪,你必须熬满才能死。”
    “你,你说什么?你这个鬼……啊……”
    痛苦的哀嚎声,再次在病房里响起来,远远传了出去。
    一直走到医院门口,辛琳才长长吁了口气,低声问道:“一定要熬满一年?”
    “嗯。这是上天注定的,他逃不掉。”
    辛琳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
    像这样的痛苦煎熬,严金山居然还要生受半年。
    “可是,为什么会选他?他好像真的只是个江湖骗子。”
    辛琳只觉得满腹疑窦。
    “那个人选他,有两个原因。第一,严金山跟萧安认识,萧安把他当大师,比较好忽悠。萧安是红山村人,还和我们这一房的血缘关系很近,通过萧安去说服老支书,比较有把握。但这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严金山本身和他儿子,都是富贵命。尤其是他儿子,我们刚才在另外一个病房见过了。是大富大贵的命相,万金之产,期颐之寿……”
    “期颐之寿?他本来能活一百岁?”
    辛琳有些吃惊。
    一百岁对于她来说,不算多了不起的寿数,精研内家功法的高手,长寿十分正常。不过对于普通人而言,那就很了不起了。
    何况还有万金之产。
    萧凡说的是相书上记载的“古话”。在过去,拥有百金家产,就已经是富贵人家。千金之产则是大富贵。至于万金之产,几乎可以说是富甲天下了。
    富贵而寿考,正是数千年来,我们国人追求的人生最高境界。
    “嗯。可是现在这些富贵和寿数,都已经被斩掉了,严金山的儿子,最多还有七天的寿命。还有萧安一家子,本来也是很不错的命相。他们是最好的应劫之人。没有这样大富大贵的人做替死鬼,天谴之力就要反噬到那个人的身上,他一样吃不消。”
    辛琳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哪里找那个人?这个人跟萧家,到底有多大的仇恨?”
    有这样一个恐怖的对手隐藏在暗处,伺机对萧家出手,如果不马上找出来解决掉,实在令人寝食难安。
    萧凡轻轻摇头,眉宇之间浮起一丝忧郁之色。
    “迦儿,恐怕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去追查那个人。我们得马上赶回首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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