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姓白,名为金刚。很别扭的名字,却懂得几国文字,对突厥的历史文化更是了解得很深。名人录上还说明,他个人的兴趣爱好,以及知交好友。当春荼蘼在上面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登时大为开心。
    第二天一早,她备下几样即够档次又不太扎眼睛的礼物,只带着两个丫头登门求见,车夫由一刀担任。当然,这笔费用是算在诉讼费用中的。
    “请问小姐是说……”门房有些不信的确认。
    “康正源康大人。”春荼蘼撒谎撒得连眼睛也不眨,“是康大人托我来,拜见一下白大人的。”
    他能不经过她同意,随便向人推荐她来做状师。那么,她自然可以利用他的名头,在案件的求证期间找人帮忙。
    没错,白金刚大人的忘年交是康正源,韩无畏在册子中特意标注的。少年时的康正源曾游学洛阳,感受古都风采,英家的英离老爷和白金刚都是那时候结识的。想来,他少年有才,又是那样尊贵的身份,必是各大人物结交的对象吧?
    巴结权贵很重要,巴结未来的权贵就更重要的,那是需要眼光的。当然,也有真正以心相交之人,但真心与假意,对春荼蘼来说并没有影响。关键是,说得上话。
    果然,白府的大门很快打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了出来,对春荼蘼恭敬地道,“春小姐,我们白老爷在书房候着呢,请您随小人来。”一边躬着身子施礼,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瞄。
    春荼蘼今天特意打扮得文雅素淡,努力塑造“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神态举止来。忍热戴了垂纱帷帽,遮盖住梳得整齐、只插了紫玉蝴蝶流苏簪的蝉髻。身上穿着月白色、深具汉风的曲裾宽袖袍裙,樱草色线鞋,手腕上套着一对翠色如烟的玉镯。
    首饰是从她亲娘白氏留下的盒子里找到的。连她这不懂珠宝的人都看出不一般了,可见品质是极佳的。因为她知道,这种自诩有学问的清流人士最爱低调的奢华、不露形迹的傲慢,所以她不能失了身份。却也不能太张扬。求人的事,当然要投其所好了。
    只是,她到底不能把自家朴实的平民马车也为此装饰起来,所以门房才会小看她,直到她报出康正源的名字来。
    白府不愧是清名闻天下的书香门弟,与富豪之宅不同,而是闹中取静。内有乾坤。外面看着普通,但院内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虽占地不大,也没有北方那种规整大气的建筑风格,却处处透着雅意,显着别致的心思。
    春荼蘼心中早有成算,因而举止神态都很平静。虽不轻佻地东张西望,却也大大方方的欣赏白府的美景,令那管家看得暗暗点头。心道真是有大家闺秀的风采,不愧是与康大人那样的人物相交的。只是自家老爷虽然还不到五十,却也是前年从长安致仕归隐的,没听过长安有姓春的望族小姐呀。 而不等他猜测出春荼蘼的身份,外书房已经到了。
    年轻女子登门,白金刚尽管年纪一把,也谨守着规矩。偏春荼蘼是顶着康正源之名,拜访之举透着正式,所以会面之处就选在此处。对面就是一个极小的莲池,青玉为栏。几枝白莲开得正好,衬着碧水,真是凉爽又清雅,果然是好地方。
    春荼蘼到的时候,白金刚站在书房前的台阶上迎接。他五官清癯,身着魏晋风格的宽袍大袖袍。头发绾起,却没有束冠,插着古松木发簪,浑身上下透着轻松惬意,儒雅风流。好像在说:我是大文学家,我好有学问的,功名富贵于我如粪土,我就是隐于闹市的中隐啊。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个文名满天下的中年男,不管人品如何,外形还真能唬人,想来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小女春荼蘼,拜见白先生。”她上前一步,敛衽,执晚辈礼。
    既然不在官场了,自然称不上大人。但名人录中说得明白,白金刚特别不喜欢人家称他为老爷,嫌弃带着市侩俗气劲。而称先生,却中他意,到底透着读书人的嘛。
    而因为脱掉了帷帽,面容也露了出来。不算是顶美,却也清丽秀气,令人很生好感。而这幅身子被她占据前,受过严格的礼仪教导,只要她注意些,举止就能优雅大方,非常优美流畅。
    “春小姐客气了,里面请。”白金刚微笑点头。
    虽与康正源平辈论交,但面前女子太年轻了,白金刚就坦然受礼。反正站在门边迎客,也显出了足够的重视,事后不会令康正源不快。自然而然的,他认为面前女子与康正源有男女之间的某些特殊关系,只是看不透这女子的出身地位,但态度好些,总归将来没有亏吃的。
    丫鬟上了清茶点心后,春荼蘼耐着性子与白金刚寒暄了几句,讨论了些诗词什么的。异时空大唐中,很多历史名人没有出现,春荼蘼把大学语言的那点底子拿出来,胡诌少许,竟然赢得白金刚的刮目相看,对她的态度愈发和蔼可亲了。
    春荼蘼看时机挺好,立即直呈正事,“白先生,女在幽州时与康大人相识,他言谈中对先生之学问,极度钦佩推崇。他又知道我会来洛阳,嘱咐我若遇到学问上的难题,就来向先生请教。所以,今日我冒昧打扰。”
    “学海浩瀚,谁人敢称明白,不知春小姐心中疑难为何呢?”白金刚抚了抚颚下黑须道。
    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却并不反对康正源吹捧的话,可见是自傲之极的。其实,那哪里是康正源说的,不过是春荼蘼随口拍的马屁。
    “其实我也说不清那难题是什么,就是从别处看到一个图形,或者说是文字,实在分辨不出来,分外好奇。若弄不明白,真是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春荼蘼进入主题,“听闻先生会好几国的文字,特地来请先生解惑。”
    她说得夸张,但白金刚是做学问的人,特别理解那种有题而无解、心痒难耐的滋味,反倒对春荼蘼又增加了几分好感。
    于是他问,“那图形是什么样的?”
    春荼蘼皱眉,“非常复杂,像是古文字。我眼掘,心又笨,没能完全记下来,只约摸有个大概的印象。”
    听她这样说,白金刚也热切起来。他在诗文一道上水准极高,书画上也是大家,但私下最爱的却是西域文化,以及古老文字。闻此言,登时大感兴趣,“不如春小姐在纸上画出来,我再来看。其实很多古文字、古图画本就是残破的,不必追求完整。”
    春荼蘼大喜,当下就到书桌那边,凭借昨晚不睡,努力加强的记忆,画出那个图形来。可惜照猫画虎,实在是非常不像。
    可白金刚却两眼放光,凝视了半晌后道,“这个确实是个图形,却是由古文字组成,像是突厥那边的。”
    “这个图形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春荼蘼紧着问。
    “春小姐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沉吟了一下后,白金刚道。说着,快步走出屋子。
    这一等,就有半个多时辰。春荼蘼不禁焦急,甚至以为她的问题难倒了这位白先生,导致他羞愧之下潜逃了的时候,白金刚终于回来了,手时捧着个两尺见方木匣子,看起来颇为沉重的样子。
    小凤想上前帮忙,被春荼蘼眼神制止。谁知道里面是什么宝贝,绝不可主动出手,不然出了问题就麻烦了。
    “快来。”白金刚咚的一声把匣子放在书桌上,气喘吁吁地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一部书来。精装,非常厚大,却不是刊印的,而是手写的。果然珍贵,因为手写的可能是孤本、绝本。
    “人力有限,好多学问并不能记在脑子里,于是我经过多年研究,加上我老师的心得,写出了这部书,还没有给人看过。”白金刚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翻到一处,“这几页,主要记录了突厥的古老图腾,你来看看,哪个是你见过的?”
    春荼蘼连忙上前,随着白金刚的手轻轻翻动,仔细辨别那几十、上百种的图案。连看了三遍,她眼都花了,才终于有一个图形与她昨天从安夫人身上见到的,在脑海中重合了起来。
    “就是这个。”她很肯定的指着那个图形,指尖却不敢触碰到纸上。
    “你在哪儿看到的?”白金刚皱眉,却不见多兴奋,而是有些狐疑。
    春荼蘼的话在舌尖上转了转,改道为,“年前,我无意中在集市上看到一块织着这种花纹的挂毯,觉得形状奇特,与八卦图接近,却又不是,好奇之下就记住了。”
    “这是突厥王族的徽印,也是他们的图腾。”白金刚道,“就是三十多年前,占据我汉人河山的突厥王族。据说,只有血统最纯真的王族中人,才敢用这个。”
    春荼蘼心头一凛,面儿上却只露出惊叹的样子来,“多谢先生了,不然我还以为是什么文字,原来只是突厥王族的标志!”说到这儿,突然灵机一动,拿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问,“先生,这个也是徽印吗?”
    “不,这个是字。突厥古字。”白金刚辩认了一下说,“意思为:夜叉……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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