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段时间,托人去看了庞丽,烧了点东西给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哎,这段时间,她老托梦给我,说梦见邱学丰,说学丰要回家了……你说,庞丽为什么要托梦给我一个老头呢……”
    政宗实心下一沉,陈旧的昔日回忆涌上心头,握手机的手指抖了抖,良久他说:“可能很久没去看他了。”
    “谁?庞丽吗……”
    “阿丰。”政宗实缓缓吐出两个音,“两年前小语成年礼,我去看了他一次,之后,阿丰就让我不要再去看他。”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叹,“你再去看看他吧,二十年了,已经、已经到最低年限了……当初律师不是说,无期徒刑,二十年后,还是有机会出来的吗?就算是为了庞丽……”
    政宗实大抵明白老人想说什么了。
    “我就不去了……我就不去了,他也不认我。”老人的话满是不舍,“你替我去看看他吧,二十年了,宗实,老头子我最后求你一件事,看看他能不能争取,争取减刑出狱,好不好?也不用你做什么,你看看能不能给他机会立下功……”
    政宗实站起身,上楼,短短的几阶楼梯,不足以让他思考是否答应老人的要求。
    老人是邱学丰的父亲,老人家如今七十古来稀,眼盲了二十余年,身体也不好,实在禁不起政宗实一点点苛责和拒绝。
    能让政宗实犹豫的,一部分是因为老人早就不是邱学丰户口本上的爸爸了。俩人年轻时闹太僵,断了父子关系,是真的越老越糊涂,每年都要给政宗实打电话,求政宗实替他这个眼盲的老家伙去看看邱学丰。
    政宗实通常都会去,并非全是为了老头,也是看在阿丰和他多年的交情,二十年前,他是政宗实开下第一间独属于自己公司的最初投资商。
    更重要的是,邱学丰才是政语的亲生父亲,每年去,邱学丰都要看政语这一年重要时刻的照片。
    足球拿奖的、高考的、中考的、小升初的、小学少先队员入队仪式的、幼儿园毕业的、刚学会走路的。
    “我想想办法吧,伯父。”政宗实如实回答,“我不能保证。”
    “好,好……再替我去看看他成吗?”
    政宗实保持缄默,从卧室柜子里翻出一张塑封好的相片。
    “就当是为了庞丽……”
    “如果不是因为阿丰,庞丽不会那么早走。”政宗实有些无法忍受,“伯父,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沉默许久,对方答着:“……我知道的。那……就当是为了小语。”
    “为了小语,再看看阿丰吧。”
    政宗实没有应承,挂断电话,长长舒气,坐在书桌旁,幽幽台灯一盏独亮,照得政宗实眼眸更为漆黑深邃,深不见底,仿佛那深渊巨谷,投下一粒石子也得不到回音。
    他收好照片——那是政语刚出生,被穿着病号服的庞丽抱在怀里的一幕,庞丽的面容被长发遮去一大半,掩盖住憔悴,政宗实知道,这是庞丽用尽所有力气留下的照片,唯一一张,和儿子的合照。
    政宗实从没有如此矛盾。
    他不曾设想政语的亲生父亲出狱后,他要如何做?
    “归还”政语?亦或是继续瞒着他?他乐意,政语乐意吗?邱学丰呢?
    政宗实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属于自己的家,顷刻间显得岌岌可危,也显得一丝滑稽,对外他那么爱护家庭,这个家庭却不过是填满了他幻想的屋子。
    他哪来的儿子?哪来的伴侣?哪来的至亲至信?
    如果政语今天不提“妈妈”,政宗实或许已经习惯性地将政语视为己出,也默认了政语始终把他当父亲看待。
    可政语二十岁了,政宗实还记得,他也是在这个年纪强行逼问母亲自己父亲是何下落的。结果不尽人意。他那便宜爹不如不认的好。
    可还是因为这件事,政宗实和母亲闹掰了。
    一方不能理解自己辛辛苦苦养育二十多年还非要哭着喊着见那从不付出的人,一方不能理解不过是见一面又如何,政宗实不求要一个完整温馨的家,他只想知道自己来时的路。
    所以政语如果要寻亲,要见邱学丰,政宗实断不会拒绝。
    他只会感到空寂。
    二十载光阴,付诸一掷,如同他上半辈子二十年的人生。
    “爸——!”
    政语喊到第四五次时,政宗实的意识方才回笼,他关了台灯,房间一片灰暗,落地窗的帘子是敞开的,但今夜无月,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晚未停。
    政宗实下楼,政语大声通知他:“我出去玩,今晚不回来。”
    “去哪?”政宗实随口一问。
    “找羊咲。”
    “政语。”政宗实收好因为一通电话而搅得稀巴烂的心情,好声好气和政语说话,“别太过了。”
    “过?”政语皱了皱眉,“……什么意思?过什么?”
    政宗实瞧着他到处找东西的样子,似乎是真没听明白,只好作罢。
    “去外头?你俩都受了伤,少到处跑。”
    “哎知道,去他家看电影而已。”政语说完,又拿出手机发信息,一副大忙人的样子。
    “几点结束。”政宗实平时不管政语这么多,只是今天,很多事情交杂在一起,政宗实想多关心这个儿子。
    “十二点前一定结束!”政语抓起充电宝,火急火燎出门,“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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