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少说话、少打听。不听是吧?”
    “小的多嘴、小的多嘴……”
    小林心虚地弯腰低头,顿感自己的腹部有些异样。
    待牢头离开,他背对着人,伸手悄悄顺衣襟摸进去,鼓囊囊的一个纸包。
    里面有一沓银票,和一张手掌大小的字条。
    “相逢一场,承蒙关照。天寒雪急,善自珍重。”
    道士真的走了。
    ……
    陶眠带着两个书童,让他们在桃花山彻底安顿下来,彼时已是春雪初融。
    楚流雪披了件水红色的小袄,怀中抱着几条棉被,来到院子里。
    连着飘了几日雪,被子吸满了潮气。终于等到天气放晴,她赶早把三人房中的棉被绒毯之类的一并取出晒太阳。
    这下苦了畏寒的仙人。
    “三土!你倒是给我留一条毯子呀!我要冷死了。”
    房内传来一道哀怨的声音。
    楚流雪可不管那么多。
    “半个时辰前叫你起床用早饭你不起,跟你说了我要晒被子的。”
    陶眠嘟嘟囔囔,不知道又在抱怨些什么。一道湖蓝的身影唰地从院子中间闪过。
    楚流雪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什么玩意儿飞过去……”
    很快,陶眠房中又传来嚎叫。
    “哎呦!什么东西撞我腰上……四堆!让你御剑你把剑扎师父床头是吧!你怎么不把我脑袋削下来呢!真是孝死为师了。”
    “既然师父有此等需求——”
    “给我住手!你还真削啊!”
    一阵桌椅板凳的碰撞声,楚随烟被陶眠提溜着后衣领丢出门。
    “去去去!大的小的没一个省心,少来烦师父!”
    楚随烟被师父骂一顿,面上仍是嘻嘻哈哈的。桃花山的水土养人,连曾经躲在姐姐身后那个胆小怯懦的男孩,都变得活泼不少。
    楚流雪心想,结束漂泊、长居于此,的确是一件幸事。
    那日他们和往常一样,在宫中休憩。陶眠被皇帝关了起来,两个孩子失去依靠,变得惶惶不安。
    楚随烟害怕陶眠出事,做梦都在流泪。楚流雪只好握住他的左手,整夜合不上眼,牵挂着牢内的人。
    天蒙蒙亮时,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们姐弟面前,楚流雪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
    “嘘。”
    陶眠竖起一根手指,让楚流雪不要多问。他们简单收拾了行囊,其实并没有很多。珠宝财物之类的陶眠一样未取,物归原主。
    最后他单手抱起熟睡的弟弟,另一手牵着姐姐,三人悄然从皇宫离去。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如同他们从未来过。
    熹微的晨光中,他们坐着一架马车,摇晃着行进在土路上。
    楚流雪问皇帝怎么肯放他走。
    陶眠把自己的外衣盖在酣睡的楚随烟身上,掖好,又把手中的干粮掰给楚流雪一大半。
    “她并未放我走,我是从牢里逃出来的。”
    “……?”
    楚流雪一口糖饼没咽下去,差点噎死。
    “那我们……咳咳,岂不是成了逃犯?”
    她心想这回可好,本来只是当乞丐,结果跟了陶眠后,一不小心沦为逃犯,越活越回去。
    刑啊,真的刑。
    陶眠递过去一壶水,笑眯眯地望着她一边瞪人一边大口吨水。
    “不至于,她不会派人追捕。”
    “我不明白。既然你有这个本事,为何今日才逃?”
    “我这么一个讲究人,自然是要挑选良辰吉日越狱。”
    “……你听听看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陶眠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马车的车壁,手指放松地搭在膝盖。
    “所谓良辰吉日,自然是她甘心放我离开的时机。”
    陶眠的确不是陆远笛放走的,但他心里明镜似的。那日之后,就算陆远笛知晓他出逃,也不会再追过来了。
    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默契,彼此心知肚明。
    楚流雪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陶眠如此自信,估计是有什么底气在。
    本尊都不担心,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楚随烟揉着眼睛苏醒,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那时他们将至陶眠的地盘,隐约能看见云雾中巍峨连绵的山脉。
    他年纪小,虽然对离开皇宫这件事困惑,但很快转移了视线。他跪在车内的软垫上,掀开帘子眺望外面的山,看什么都要新奇地惊叹。
    外面正在落雪,楚随烟的鼻尖被冻得通红,他张开手掌接住一片洁净的白雪。
    陶眠也顺着帘子的那道缝隙,去看他熟悉的风景。他一袭月白长袍,恍若山中雪化作了人的模样。他的呼吸与这片土地的每一次吐息是重合的。楚流雪这才明白他为何执意回到桃花山,他和这里是浑然一体的。
    陶眠回到桃花山,首先要办三件事。
    喂鸡、收徒、扫墓。
    来到桃花山没多久,在陶眠的威逼利诱下,楚流雪和楚随烟拜在他门下。
    楚随烟有一百个乐意,楚流雪就有一百零一个不满。
    她说银票,你的徒弟,似乎命都不大好。
    ……
    结果陶眠因为这句话跟她生了三天的气!
    楚流雪难以相信外加十分无语,一千来岁的人了,居然跟三岁孩子似的置气。
    白天不出屋门,叫吃饭也不来,看见她就绕道走。
    楚随烟胳膊肘往外拐,小手扶着没精打采趴在桌子上的陶眠乞求他姐。
    “流雪你就服个软道个歉,把人气哭了该如何是好啊!”
    陶眠马上配合着将头埋进两臂之间。
    楚流雪:……
    “你就别给他提供思路了。好吧,是我不对。你不是要收我为徒么?我答应。”
    陶眠还拿上乔了。
    “想做我陶眠的徒弟就那么容易?我还不收了。”
    “你爱收不收。”
    楚流雪懒得惯他毛病。
    眼看着陶眠又要单方面决定跟姐姐断绝关系,楚随烟赶快出来打圆场。
    “都少说两句吧!小陶师父,不是说好要教我们仙法么?”
    陶眠的脾气来得快走得也急。既然楚氏姐弟拜入他门下,他自然也是要教些真本事的。
    他传给姐弟二人《噬魂掌》和《天尽六变》,两个徒弟不负所望,学了十成。
    楚随烟九成半,楚流雪仅学会半成。
    金手指提供的信息果然不掺假,楚流雪的天赋不高,对功法的领悟远不如她的顾师兄和陆师姐,甚至比不上白捡来的弟弟。
    不过楚流雪不焦虑,陶眠这个当师父的也不急。
    唯一着急的是楚随烟,他几次私下找陶眠,问他有没有什么仙丹灵药,帮助姐姐修炼。
    彼时陶眠正在院子里遛乌常在和另外一只公鸡,这是楚流雪逼迫他做的。说他整日躺着,四肢都要躺废了,到时候走不了路,只能卧床,她可不伺候。
    陶眠莫名产生危机,想来他也是一千来岁的老家伙,是得注意腿脚方面的问题。
    于是每天晚饭后,他就要把鸡笼里面的两只鸡抱出来,强行遛圈。
    楚随烟问出这句之时,陶眠仍是一副懒散闲适的姿态。
    “三土有三土的造化。四堆,不是人人都要于修炼一途有所成就。我的大弟子是名门宗主,二弟子是九五至尊,三弟子是一个普通人,这没什么。
    在为师眼中,你们都是我的徒弟,仅此而已。”
    “师父,徒儿仍是不明白……”
    陶眠弹了少年额头一记。
    “不明白就不明白,没必要穷尽所有的道理。如果有人硬是要我在二十岁就明白七十岁的道理,那我绝对要当场给他一巴掌,让他先学会做人。”
    “噢,”楚随烟捂住脑门,委屈道,“那师父也没必要打我吧。”
    “为师不是在打你,为师是在点拨你。”
    “……”
    陶眠回到桃花山,要办三件事。
    喂鸡、收徒、扫墓。
    扫墓的日子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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