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为人清廉,常与部下同甘共苦,再加上他为人勤奋,日常工作时间甚至远远超过了麾下的官吏。夜间常常挑灯加班,早上鸡鸣过后,便起床更衣洗漱以后,开始工作。如果半夜有军情传来,便披上衣服,立即进行处理。其实他根本对这些吃穿住用,不甚在意。
    只是为了拉拢当地士绅,以便于自己剿匪安民,便勉强应酬一番。应戳完毕,士绅生怕卢象升麾下士卒劫掠,特意献上银两千余两,卢象升也来者不拒,全部充作军费了事。
    事情既毕,卢象升在广平府修整一日,准备第二日便率军离开,回到大名府。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广平府知府着急忙慌找上门来。
    其时,卢象升已经早起多时,已经把昨日参战士卒的功绩、奖惩分别处理完毕,只待回到大名府一并执行,并及时上报朝廷。
    卢象升见广平府知府面带惊慌,便问道:“何事如此着急?且慢慢与我道来!我卢某人,不信鬼,不信邪,有贼前来,便诛杀之,何惧之有?”
    广平府知府闻言连忙禀告道:“臬台,如何安坐此间?我刚刚得到消息,有贼寇‘擎天柱’、‘闯将’自山西翻山越岭而来,已破黄榆关和十八盘,吾恐其图我等广平也。而又有巨寇自号‘卢阎王’,率众十万,据于赵州临城县西山之地,颇有汉末贼人张角之势,是以焦急万分!”
    这臬台便是时人对按察使的敬称,那“臬台”卢象升闻言皱了皱眉头,问道:“此何人也,竟如此胆大?敢自号‘卢阎王’,怕不是日后欲将此绰号让与卢某也!”
    那广平知府焦急之下,哪里有心与他调侃,便忍不住请求道:“爷爷也,我知你素来胆大。可是这许多贼寇已经将山西搅的天翻地覆,我等顺德、广平、大名三府,唯有你这精兵二千,如何抵挡住如此多贼寇?你竟也不急!”
    卢象升其实也颇为头疼,不过为了安抚这广平知府,便笑道:“你却是高看我了,我便是天大的胆子,如何敢以卵击石,以两千弱旅,对阵十万贼寇?我这便召集梁总兵,寇参议合力剿灭此三股贼人,还直隶一个朗朗乾坤!”
    这边卢象升还在勉力支撑,以为能够剿灭他们三股贼寇。却不曾想这三股贼寇,竟已同流合污,三股汇作一股。
    原来那日张顺与“闯将”商议已定,便率军北上来到了临城县西山。这临城县倒不甚有名,但是其归属的真定府却是大名鼎鼎。正是三国赵子龙故乡常山郡。
    这临城县本是个山区县,位于太行山东麓,地势西高东低。“卢阎王”所据西山,更是地形险要之处,正好适合义军安营扎寨。
    张顺与“闯将”到时,“卢阎王”大喜过望,连忙亲自带队欢迎。他将张顺与“闯将”迎到营地之中,说道:“‘擎天柱’与‘闯将’大名,我早已知之,简直如雷贯耳一般。本寨人少地狭,见识浅薄,如今有二位前来,定是能大破州县,壮我义军声威!”
    “闯将”不善言辞,只得干巴巴的客套了两句。而那张顺却厉害多了,便拱手道:“‘卢阎王’哪里话?阎王叫谁三更死,那个敢留到五更。‘卢阎王’之名,才是天下妇孺皆知,能止小儿夜啼!我与‘闯将’二人不过略有薄名,入不得卢大家法眼!”
    “我等兵微将少,比不得‘卢阎王’你拥众十万,威震京畿。若非我等早来几日,少不得‘卢阎王’已经踏平畿南八府,威逼京师,天下震恐了!”
    “卢阎王”一听,哎吆喂,这是个高人呐!便不敢怠慢,连忙使人摆下宴席,与他们二人接风洗尘。
    一番觥筹交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顺便向他打听道:“我等初来贵地,人生地不熟的。不知贵地有何头面人物,值得我等交接?”
    “卢阎王”闻言笑道:“义军之中,武安‘闯将’,临城我‘卢阎王’,余人不足道哉!官府之中,唯有驻扎在河南的左良玉颇有实力。大名府的卢象升,好大的名气,不过一文人罢了,算不得英雄豪杰!”
    张顺一听,顿时头皮发麻。他前生虽然不甚了解明末历史,但是也不知道从哪犄角旮旯里听说过这两个名字。这左良玉他前番听过一次,便觉得耳熟。后来回忆良久,记得此人最终好像做了一方军阀,战绩虽不知如何,肯定是个难对付的主。
    而那卢象升虽然更是不知其人如何,不过名气确实很大,光听他这名字,就觉得霸气的紧,不似寻常人物。
    张顺听到这里,抬头仔细看了看这“卢阎王”半天,心想:这人本事不大,牛皮不小。不知如何虚活了半生却能眼瞎若此?
    第209章 三策图贼
    这“卢阎王”对张顺、“闯将”的到来,其实甚为厌恶。正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这“卢阎王”虽然号称义军,其实不过土匪贼寇罢了。
    古代社会与现代社会不同,政府管控不力,常常在地形偏僻险要之地,有土匪山贼盘踞。这些土匪山贼虽然不被官府正式承认,其实也都是官府默认的存在。
    双方皆有默契,土匪山贼不犯下大案,以收取往来过客的过路费为主要经济来源,这正是“盗亦有道”是也。而官府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费力去围剿贼寇,亦不影响自己歌颂太平盛世。
    若是这些土匪山贼势大了,或者犯下滔天大案,影响到官府的圈外,这样双方的默契就会被打破,势必会引起官府的进剿。
    这“卢阎王”本来是一个小小的山贼,只因义军搅乱山西,大量流民灾民涌入太行山以东,才使得他势力壮大起来。
    虽然号称“十万”,实则男女老少不过三四万人罢了。若是拉出来的壮丁,也不及万余。至于所谓的能战之辈,不过四五千而已,若是与张顺、“闯将”起来冲突,说不得今日这山寨便要换了主人。
    这“卢阎王”还没从小小的山贼首领的身份转变过来,还幻想和官府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呢。结果这就来了“擎天柱”、“闯将”两个悍匪,心中顿时也担心的紧。一怕这二人夺了自己的山寨,二怕引起了官府的围剿。
    张顺与“闯将”黄来儿本来就是一世人杰,和这“卢阎王”几番接触下来,便摸到了此人心思。两人假装不知,便自顾和这厮吃酒。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便临时辞别了“卢阎王”,去往山下营地休息。
    众人离了“卢阎王”的眼线,那“闯将”便问道:“小兄弟,你以为此人如何?”
    “心胸狭隘,做不得大事!”张顺评价道。
    “我们下一步当如何行动?”
    张顺看了看“闯将”一眼,心想:这厮看似个闷葫芦,也是狡猾狡猾的。他便笑道:“无法离、杀、合三策而已,不知‘闯将’如何抉择?”
    “什么叫‘离、杀、合三策’?”“一只虎”沉不住气问道。
    “‘离’便是离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人既然不合我意,离开便是;‘杀’便是取而代之,我们趁机杀了此人,夺了他的山寨和部属;‘合’便是我们三人合营于此,互为犄角,将直隶之地搅动个天翻地覆。”
    “一只虎”闻言不由目露凶光,厉声道:“若是离开,未免太便宜了此人。若是合营,我等又受制于此人。不若杀之,尽取其人与财货而用,南破官兵,北挟京师,大家共同做一番事业出来。”
    张顺饶有兴致的看了“一只虎”一阵,只到将此人看的不甚自在,才扭头向“闯将”问道:“黄兄以为如何?”
    那“闯将”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过来半晌才一咬道:“我实在难以抉择,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张顺闻言轻轻一笑,心想:这“闯将”虽然是个豪杰,可惜做不得大事。仁义与利益,不可兼得,其人则蛇鼠两端。
    若是学刘备那般仁义,便以仁义笼络天下英雄,切不可见利忘义;若是学那曹操,以利益笼络天下英雄,便要使尽手段,玩弄天下英雄于股掌之间。此人画虎不成反类犬,图增笑耳。
    然此二者亦不足学,非帝王之道也。帝王之道,内圣而外王,胸怀天下,志在四方,如此方为真英雄耳。
    想到此处,张顺便笑道:“‘卢阎王’虽非列于三十六营之中,亦是义军一员。如今官兵汹汹,义军多方艰难,若是我等不能同心协力,反倒为官兵所趁,此岂非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依我之见,人各有志,不若离之!若是他日,此人幡然醒悟,我等再同心协力,为未可知!”
    “一只虎”闻言不由斥道:“假仁假义!”
    “‘一只虎’不得无礼!”“闯将”连忙喝止了自家侄子,对张顺拜了拜道,“‘擎天柱’果然仁义无双,在下佩服的紧,反倒是在下起了贪心!”
    张顺闻言哈哈一笑,便辞别了“闯将”等人,率众回到了营地。结果张顺刚刚分别了众人,进入自家帐篷,便听闻张慎言、李信前来拜访。
    张顺心中奇怪,便将此二人请到账内,使李三娘、竹儿上了茶水,才问道:“二人夜深却不休息,不知以何事教我?”
    二人连道不敢,那张慎言自恃年龄大一些,便说道:“我与李信二人,方才反复琢磨将军之策,颇有争议,特来请教将军!”
    “我年龄大些,深知虚名浮利皆是虚妄,以为杀之为妙;而李信认为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唯有仁义之士,方能取天下。我二人争论不休,如今见将军选了‘离’策,不知其中缘故,故来相询耳!”
    张顺闻言不由哈哈大笑道:“你二人皆是着相了,夫帝王之道,以大仁大义为上,以小人小义为下。是以圣人云:受国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既然为了天下,当一力行之,且不可畏惧闲言碎语。”
    “夫‘卢阎王’者,不过耳聋目瞽之辈,生死由不得己。他自以为和官府有了默契,岂不知且势力膨胀,已经触犯了官府逆鳞。如今官府未及进剿,不过暂时抽不出手而已。”
    “其人不过山贼之辈,或生或死,与我何涉焉?我若杀之,反倒触怒其部众,此皆孱弱无能之辈。我勉强聚之,亦得不偿失,反倒为其所怨。”
    “不若退而待之,以为之见,不过半月之内,其必为官兵所伐。此‘卢阎王’才能不及中人,如何应付那左良玉、卢象升。等到其山穷水尽,必有求与我等。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到时候,我等再收拢其心,整顿起麾下兵马,事半功倍矣!”
    第210章 暂别
    张顺与“闯将”既然定下离去之策,第二日便又带人大张旗鼓拜访“卢阎王”山寨。
    当时“卢阎王”惊疑不定,勉强接待了他们。张顺与“闯将”便当面对他说道:“我等本是太行以西义军,只因山西之地不能待了,才到翻山越岭到访贵地。”
    “按照规矩,我等前番特来拜访一番,此乃为客之道。如今我等稍微了解了直隶这里形势,便欲去往他处。所以这次又来打扰,只为辞别之事耳!”
    “卢阎王”一听这二人要辞别离去,心中欢喜,便连忙使人备下银子一千两,分给他们一人五百两,全作路资之用。
    “闯将”见此,不由皱了皱眉头,倒是没说什么。而那张顺却一副没见过银子的样子,顿时喜笑颜开,连忙道:“‘卢阎王’真是太过客气,那我们却之不恭,先行收下便是!”
    “卢阎王”见他们收下了银两便连忙使人备下酒水,与他们二人践行。一番觥筹交错之后,诸人吃好喝好,张顺才感激不尽的辞别了“卢阎王”。
    诸人下得山来,不及走远,那“一只虎”便沉不住气的讽刺道:“好大的威名,奈何不是英雄。不过五百两银子,便把你们打发了,还与人喜笑颜开,端的是个不爽利的!”
    张顺闻言,便知这厮指桑骂槐,不满意自己等人刚才的表现。义军这伙人虽然是贼,却是鼠有鼠道,贼有贼道,颇多讲究。
    比如“贼不杀贼”,再比如莫名其妙的英雄气,或者称之为好汉标准。这些标准具体表现为:一、做不得朝廷鹰犬;二、爽利,不计较利益得失,义气为先;三、不近女色。
    这三条中,“闯将”表现的最为出色,是以“一只虎”素来不服张顺。在“一只虎”看来,张顺身边常常携带两个女子,是为好色;别人送了五百两银子,张顺爽快的接受了,是为贪财,此皆非好汉行径。
    张顺看得明白,心想:此人怕是个傻子哟,“卢阎王”既然拿出银两来,就是试探他们是否真心离开,若是自己等人拒绝了,说不定又起风波。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接受别人的银两,随便稳住对方的心呢?
    不过这番话却是不便说与他听,这“一只虎”又不是自己儿子,何必教对方一个乖,让对方少吃一个亏呢?
    想到此处,张顺便笑道:“‘一只虎’此言差异,‘卢阎王’是个爽利人,我等也是个爽利人。所以‘卢阎王’送我等五百两银子也好,三千两银子也罢,总归是兄弟义气,‘卢阎王’没放在心上,我等也没放在心上。我等心中已经放下了这五百两银子,你怎么还念念不忘呢?”
    张顺一番话,反将了“一只虎”一军,把“一只虎”说的哑口无言。他只得强辩道:“贪财好色,非英雄也!”
    一句话,捎带着把和他一起的“捷轩”说的有点不高兴了。“闯将”黄来儿一看事情不对,连忙训斥道:“‘一只虎’,休得胡言乱语!”
    “一只虎”自知失言,便应了一声,不再言语。这时候黄来儿才向张顺问道:“此番定计仓促,不知小兄弟以为我们下一步当如何行事?”
    张顺哪里肯实话与他,便笑道:“我们新来乍到,先不着忙。此番离了辽州之地,到了此处。黄兄营寨在此附近,倒不用太过担心,只是小弟我辎重粮草等物却不多了,准备去那临城县却借些粮草,不知黄兄可有意同行?”
    “闯将”黄来儿本来有心南下,退回自家武安县的营寨之中,修整一番。听了张顺这番言辞,转念一想,负责管理自家营寨的婆姨邢氏已经没了,即使回得营地,好像没有太多补给。既然如此,便随此人走一遭吧。
    反正事有不谐,自家还可以随时退守武安,想到此处,那黄来儿便答应了张顺的邀请。
    那临城县县城位于临城以东,正好有一条东西向河流流经临城县县城。于是,张顺和“闯将”等人拔营以后,便沿着河流向东行军。
    当天下午,太阳将近落山的时候,队伍才赶到了临县城。“闯将”本待强攻,张顺却连忙制止了他们,并派遣陈长梃前去叫门。
    临城县县令本来就听说西山的“卢阎王”势大,如今见城外气势汹汹了来了一大伙人,早就吓了个半死。他连忙召集了城中的丁壮和衙役等人前去守城。
    那陈长梃按照张顺嘱咐,拍马上前喊道:“我乃按察使卢象升卢九台也,听闻西山贼寇盘踞,特带兵前来剿灭此辈。如今天色已晚,欲入城休息。等到士卒吃饱喝足,修整完毕,明天便替尔等诛灭此僚,还不速速开门?”
    城上丁壮闻言不敢自专,连忙前去告知那临城县令。县令不过是七品官,哪里敢得罪三品按察使?可是他心中又不安,便亲自赶到城上观看,以作决断。
    那临城县令于临城城上一看,只见城外旗帜密密麻麻,士卒黑压压一片,怕不是有五六千人。再看城下叫门之人,身披绿袍,骑着一匹枣红马,手里提着一把偃月刀,威风凛凛,犹如关公再世。
    他不由心中信了三分,便问道:“原来是臬台当面,恕在下眼拙,无缘与臬台见过,有眼不识泰山。只是如今是非常时刻,还是需要查验一番臬台大人的印信!”
    “二关公”陈长梃闻言大怒道:“竖子,安敢辱我?卢某手中的大刀,天下无双。你不识得我卢九台,难道还不识得卢某的大刀不成?”
    可是这县令胆小如鼠,任陈长梃如何叫门就是不应。陈长梃废了一番口舌,实在不耐烦了,便抽出腰间的虎筋弓,搭弓射箭。只一箭便把射伤了那临城县令。
    然后,陈长梃怒气冲冲地喊道:“一个小小七品县令,焉能阻我?今日卢某便要踏平这小小县城,我看哪个敢阻我!”
    第211章 真假莫辨
    这临城县伤了县令,顿时士气大跌。更何况城上是个小官,城下却是个大官。城中丁壮哪里有半分抵抗之心,只等张顺等人攻了一会儿,便攻入到临城县城。
    县城既破,“闯将”等人也准备和张顺一般蜂拥而上,进入城内。那张顺连忙拦了“闯将”等人,对他们说道:“刚才叫城之事,诸位兄弟也看到了。到了城中,万万不可自称原来名号,把自己等人当做官兵既是。”
    那“捷轩”闻言不由冷笑道:“我们是来做贼的,不是来坐官老爷的,难道我们还进城帮他们审理冤案不成?”
    张顺一听,不由笑了,说道:“阁下所言甚有道理,既然演戏便要演全套,审理冤案之事,我也一并安排了便是。更况且‘贼过如梳,兵过如篦’,阁下焉知官老爷不会比我们更凶残呢?”
    “捷轩”无言以对,那“闯将”便应了张顺,想看看这厮到底搞什么名堂。
    诸人进了临城县县城以后,那陈长梃捉了受了伤的县令,便径直带人去往城中县衙。
    到了衙内,陈长梃高坐明堂,把惊堂木一排,喝道:“好你个临城县令,既然敢冒犯虎威,你如今可知晓我卢九台的厉害?我使刀可用一百四十斤大刀,我射箭可以百发百中,尔等焉敢小瞧与我?来人呐,将这厮拖下去,枭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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