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军越来越近,邓玘本来想带人迎上去,安抚军心。只是他一阵心悸,感到对面溃败而来的官兵很不对劲。
    邓玘不愧是宿将,他沉思了一下以后顿时大惊,连忙高声喊道:“速令前军小心,恐其有诈。其余诸军赶快列阵,准备战斗!”
    传令兵闻言一愣,下意识问道:“将军,都是自己人,能有什么诈?”
    邓玘正在焦虑的时刻,哪里有空与他废话,直接抽出刀来,一刀搦死了这个不听命令的传令兵,继续下令道:“速速传我军令!”
    其他传令兵见此,无不两股战战,哪里还敢质疑?连忙屁滚尿流,飞也一般的传令去了。
    可是又哪里来得及呢?
    张顺见邓玘果然上当,不知道杨遇春已经战死。他见到杨遇春旗号以后,误以为他们是官兵的溃军,不曾防备。
    等到义军跟随溃败的官兵接近邓玘军以后,张顺立刻命令麾下骑兵全部上马,驱赶着溃兵前来冲阵。
    这邓玘麾下本是四川兵,因与安邦彦叛兵作战而成名。四川云贵之地,高山沟壑,树木林立。因此他部下以步卒为主要战法,不曾遇到大规模骑兵突袭。
    其后登、莱之乱,乱兵麾下多以火器为主,更无骑兵威胁。他唯一一次具备和骑兵威胁的金兵交手的机会,却因为被其他边军骑兵护卫,也未曾经历过骑兵的洗礼。
    两千骑兵,听起来不甚多,可是依照明朝边军三分骑兵七分步兵的编制习惯,这几乎相当于两个满编营的全部骑兵了。
    邓玘猝不及防,仓促之下,只是布下了简单的防御阵型,还未来得及有其他动作,便被陈长梃、刘成、“左金王”和“革里眼”直接冲散了三分之一的队形。
    黑压压的骑兵,遮天蔽日一般冲击而来,将挡在他们前面的敌人撕个粉碎。
    川兵个头不高,却颇耐苦战。他们手持者简单的长枪,试图对抗疾驰而来的骑兵。
    奈何阵势不齐,军容不整。骑兵可以在马上轻松避开长达丈八的长枪,然后瞬间用马的、长矛、大刀或者骨朵收割他们的性命。
    官兵“长兵不捷,短兵不接”,难以与战。本来就松散的阵型,更是被骑兵冲撞的七零八落,难以维持,再然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邓玘在两千余人的阵中远远望着,眦呲尽裂,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麾下的步卒,扛着三人多高的长枪,毫无反抗之力。
    张顺远远的望了,也颇为不忍心。他虽然经历过不少战阵,可是大多数是步卒对阵步卒,虽然有所死伤,却没有这般一边倒的屠杀。
    奈何战阵之上,本就是血腥的你死我活。若是自己有半分心慈手软,刀下亡魂便是自己等人了。张顺无可奈何,只得狠下心了,不忍直视。
    义军既然已经杀散了其余官兵,唯有以邓玘为首的两千余步卒列为圆阵,以邓玘为中心进行防御。
    张顺见邓玘阵型严整,无隙可乘,便喊来陈长梃、刘成、“左金王”和“革里眼”商量对策。
    大家都是久经战事之人,都道:“敌人阵型森严,不可硬攻。”张顺从善如流,干脆命令他们四人分别列为四阵,将这股官兵团团围住,不断派骑兵进行骚扰。
    骑兵的骚扰分很多种,在攻击敌军阵型方面,不外乎试探冲锋和远程攻击两种。
    试探冲锋分两种:
    一种是时不时加快马速,向敌人阵型发起虚假冲锋,以恐吓敌军。若是敌人阵型有骚动,便变虚为实变成真的冲阵,以期冲开阵型缺口。
    另一种则是和真正冲锋无疑,却不是死板的冲入敌阵之中。而是接近敌人以后,调转马头,从敌人阵型边缘经过,用长矛、马刀等物试探着向敌人进行进攻。
    这也是防守方勾镰枪、长戟等武器发挥作用的地方。防守方常常用这些带钩的武器,勾住过往骑兵,将他们勾下马来杀死。
    而远程攻击则是规避掉了试探冲锋过程中和敌人接触距离过近,容易被对面勾下来的弊端。他们将骑兵纵向掉转马头,与对方阵型距离二十步的位置疾驰而过,然后利用弓箭、三眼铳等远程武器进行攻击。
    而防守方对付他们的办法,则是利用弓弩、火铳进行还击。骑兵一方,因为操作不便,一般攻击的距离和威力皆弱于步卒。
    只是因为骑兵在运动中进行射击,属于移动打固定靶;而步卒一方属于站立打移动靶。步卒命中率天然不如骑兵高,故而处于被动状态。
    邓玘虽然没有太多对付骑兵的经验,好在作为一员合格的宿将,他还是勉强应付了张顺麾下骑兵的骚扰和攻击。除了,他因此付出了较高的学费,损失了不少士卒以外。
    张顺与邓玘交手了一个时辰左右,未能取得战果,便以围困为主,不再增加骚扰力度。
    邓玘这时候作为一员久历战阵的宿将的敏感性就表现出来了,他顿觉不妙,猜测张顺定是等待其他援军到来。
    为了避免全军覆没的结局,邓玘不得不冒险下令麾下步卒列阵向怀庆府退去。
    怀庆府距此地不远,虽然没有足够兵力前来救援,若是邓玘能够借机推入怀庆府城中,那张顺在杨遇春死后的这一番操作算是白费了。
    可是如今双方士卒相若,张顺麾下虽然都是骑兵,占据优势,却也不能无脑伤在这里。
    好在张顺早有准备,连忙带领麾下亲卫赶到邓玘阵前,却将那二当家“紫金梁”的大旗打了出来。
    邓玘见此不由大惊,连忙高声问道:“汝何人也?”
    “我乃义军三十六营盟主,前番多有交手,汝须不认得了?”张顺笑道。
    这邓玘等人哪里见过“紫金梁”真实面目,只道是中了“紫金梁”假死之计,不由大惊失色,军心动摇。
    原来这邓玘只道“紫金梁”既然未死,如今千般算计,定然是为了聚集众义军,一举歼灭其麾下官兵。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邓玘只得催促麾下官兵加快撤退。张顺趁机下令麾下骑兵进行冲击,邓玘顿时大败。
    第266章 走投无路
    步卒若是为骑兵所败,基本上都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因为打又打不过,那两条腿跑那更是跑不过四条腿。
    如今邓玘便面临了这种下场,军阵被破,麾下士卒顿时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好在怀庆府就在附近,只要他们借机逃到怀庆府中,整顿军队,日后还能再战。
    双方一追一逃,不过半个时辰,邓玘率领溃军便逃到了怀庆府城下。
    那怀庆府也经历了多次义军攻城,早已学会了“龟缩大法”。无论城外战况如何,怀庆府城一概紧闭城门,进行防守。所以义军多次攻城,也都无功而返。
    邓玘到了城下,见怀庆府城门紧闭,便连忙亲自带队上前喊道:“我乃四川总兵邓玘,如今带兵剿匪受挫,为贼逼迫甚急。还请速速打开城门,让我等入城修整,以便日后破敌。”
    却不料城中闻言大笑道:“雕虫小技而已,也敢班门弄斧!我怀庆府久历战事,各自诈降之策早已熟烂。你休得诓我,定是贼人假扮溃兵,企图诈我城池!”
    邓玘闻言好悬一口鲜血没有当场吐出来:感情老子在外面打东打西,以命相搏,护得你们周全。倒让你牙尖嘴利,借机羞辱我等!
    好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邓玘虽然暗地里恨得牙痒痒的,但是表面上却只得苦口婆心地说道:“我真是四川总兵邓玘,你听我这口音,与本地有异,他人也模仿不得!”
    城上闻言倒是赞同道:“你这人说的倒还真是这么回事,确实口音与我处不同!”
    “那还不速开城门?”邓玘喜道。
    “口音不同,和开不开城门有什么关系呢?那‘西贼’本就来自陕西,与我等口音不同,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你说你这话乃是川音,我却是不信。你休欺我见识少,定是以秦音诓骗与我。”
    “你休得胡说八道,速速通告你家知府,请他过来决断!”邓玘与这厮说不清,不由气急败坏道,“否则老子便攻入城中,将汝辈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乱臣贼子,好大的口气!若是有胆,便杀上城来,要我好看。如今朝廷已经派遣左良玉等六位名将,前来围剿尔等。你若胆敢骚扰我怀庆府城,等到官兵大军一到,定让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你若是识相,便速速离去,还能留条活命!而今我家府君正在郑王府喝茶,哪里有什么空闲来见你这个贼寇呢?听你这般胡言乱语!”那门子直接拒绝道。
    这时候邓玘才反应过来,感情这怀庆府生怕惊动了城内的郑王爷,早已经准备好了。不管来着是官是匪,一概不予接纳。否则,这小小一个门子如何敢如此行事?定然是那怀庆府知府下令让他们糊弄自己。
    想到此处,邓玘胸中一股无明业火腾腾而起,恨不得趁机杀入城中,剁了那怀庆府知府,剜出来他的心肝脾肺肾诸物,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可是形势比人强,人家二当家“紫金梁”正率领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他只得将此仇暗暗记在心中,一言不发,绕城而去。
    而正当邓玘怀恨离去的时候,怀庆府知府正在郑王府和当代郑王朱载壐喝茶。
    这朱载壐乃是明朝第六代郑王,本来这个爵位应当由前代郑王世子朱载堉袭爵。结果此人不愿被明皇室当做猪来养,七疏让国,辞爵归里,由是闻名。
    不过,在这个时代从政治意义上来说,第六代郑王朱载壐的地位不知道比这个让国的世子朱载堉高的哪里去了。但是从日后世界影响来说,第六代郑王朱载壐却给世子朱载堉提鞋都不配。
    这朱载堉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创建了十二平均律,乃是世界音乐史上重大事件,这一理论正是后世包括钢琴在内的键盘乐器的理论基础。
    除此之外,此人还在数学、计量学和天文历法上各有成就,影响深远。
    当然,如今的第六代郑王朱载壐和怀庆府知府对此毫不知情,他们只是一心忧虑城外“贼寇”的威胁。
    朱载壐此时尚不知邓玘已走,只是忧心忡忡地问道:“一切全凭府君做主,只是本王有些疑问,不知当说不当说。”
    “王爷请讲,本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怀庆知府恭敬的回答道。
    “本王常年待在府中,不知城外风云。如今听闻天下贼寇汹涌,我等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却如此得罪剿匪大将,下次若贼人再度前来,当如何应对?”
    “王爷少安毋躁,且听本府一一道来。那邓玘虽然悍勇,却军纪散漫,更胜左良玉一筹。前番左良玉昌平军驻守怀庆府,王爷当有所耳闻。”
    “彼辈骚扰百姓,抢掠商客,压在府中的状子早已不计其数。本府虽然有心惩戒他们一番,奈何天子正是用兵之时,亦无能为力。如果这邓玘再度入城,麾下又是溃军,到时候情况不堪设想。”
    “更何况,万一有些胆大妄为之辈,一旦惊扰了王爷,本府更是万死难赎。所以本府早已下令,不论来着何人,是官是匪,一概拒之。既使他们借机参我一本,我亦是不惧。”
    “我就说事态紧急,下人有眼无珠,不曾识得官兵,所以才有拒门之误。念在彼辈尚且忠心,为郑王殿下安危之计,姑且饶他们这一遭吧。我量那朝中衮衮诸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郑王闻言不置可否,只是叹声口气道:“我郑王府上下安危,全赖府君斟酌行事。”
    怀庆府知府闻言连忙站了起来,施了一礼道:“王爷严重了,本府定然全力护得王爷安全。”
    且不说这郑王爷如何和这怀庆知府如何勾兑,这下子却害苦了邓玘。
    本来他若是能够得到怀庆府城的支持,借机入城。他早已将麾下士卒整顿完毕,自己也能吃顿好酒菜,美美的休息一番。
    可是如今,义军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追的他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身边士卒也不知道到底被杀死了多少,走散了多少,仅仅有他麾下亲卫骑兵二百余人紧紧相随而已。
    第267章 追击
    张顺本道那邓玘要趁机进入怀庆府城,逃出生天了。结果没想这厮在怀庆府城下耽搁了片刻,直接绕城而走。
    张顺愣了一下,只道是其中有诈。他连忙下令麾下骑兵谨慎远离怀庆府,生怕府城内突然城门打开,袭击他麾下的骑兵。
    结果,直到张顺和他麾下的骑兵远远的绕过了怀庆府府城,那府城四处城门还死死的紧闭不开。
    张顺松口气之余,心中也不免奇怪道:“为何城中竟然不纳这邓玘之辈?”
    跟随他左右正是李信和悟空,悟空哪里知道什么,只是笑胡诌道:“许是城中无米下锅,舍不得让他们打秋风!”
    张顺哪里肯听他胡说,只是扭头看那李信。那李信本就是怀庆府人氏,对此地最为熟悉。他琢磨了一下,也不由轻笑道:“悟空倒是好灵性,虽说这般说辞未必是实情,恐怕也猜中了七八分。”
    “想必是邓玘军纪不堪,怀庆府又有宗藩坐镇。那城中知府有两怕:一怕我等趁机而入,二怕邓玘入城惊扰地方,故而闭门不纳!”
    张顺闻言才恍然大悟,感情是官兵军纪太差,连大明地方官都受不了了。
    他前世耳濡目染多了“人民子弟兵”的概念,思维还常常停留在“军民鱼水情”上面,岂不知大明军民之间早已经是宛如仇雠,甚至后世李自成兴盛起来的时候,还专门下达了剿兵安民的命令。
    当然,如今张顺还不知道未来李自成的事迹,只是见大明兵民不合,甚为喜欢。而这却害苦了邓玘,他一路逃,一路骂,恨不得将那怀庆府知府碎尸万段。
    奈何张顺等人紧追不舍,有几次飞来的箭矢都钉到他头盔上了,幸好头盔坚固,才没有当场阵亡。
    邓玘实在逃脱不得,只得派遣一个能说会道的亲信,转身试图说服张顺,道:“二当家英明神武,用兵如神,我家将军却是服了。只是二当家岂不闻‘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张顺闻言一愣道:“那邓玘既非我家亲戚,又非能臣贤士,我屠之如屠一狗耳,何须日后哉?”
    那亲信闻言也不恼,反倒笑道:“朝廷人才济济,如同我家将军这般无能者,毕竟还是少数。若是将军逼迫过甚,我家将军战死沙场。日后少不得朝廷再次派遣名将锐卒,到时候二当家岂不是后悔莫及?”
    张顺闻言不由哈哈大笑道:“你倒是尖牙利齿,能言善辩。为了说服我饶那邓玘一条狗命,无所不用其极!”
    “惜乎,惜乎!汝已至怀庆府,岂不闻愚公移山之事乎?如今大明朝廷摇摇欲坠,我杀尔等一卒,汝等少一卒,我阵斩尔等一将,汝等少一将。如此,不出数年,大明王朝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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