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张顺也颇为心疼此二人,只是打发她们寻了荫凉之处,书写其他人统计出来的结果罢了,工作还算轻松。
    至于“八大王”的四个义子,作为“弃子”更是无话可说,只得埋头苦干。
    不过年龄最大的张可旺倒最为机灵,对这统计和丈量工作最为上心,甚至还从张顺那里偷偷学了点几何知识。
    张顺倒也看得开,直接对他们说道:“若是你们想学,我倒可以教授你们!”
    四人本来跟着张顺学习兵法呢,结果兵法还没学两天就遇到“八大王”等义军和张顺闹翻之事。那“八大王”义子众多,一时间居然忘了此事,便把他们撇在这里了。
    他们也是机灵之辈,见有本事可学,岂能不愿意?更何况只要张顺愿意教授他们,便说明至少张顺不会拿他们出气,四人求之不得,纷纷应了。
    这四人虽然机灵,可是究竟没有什么基础,张顺教授起来也怕费劲。他干脆把李香和柳如是喊了一起教了,几个人一边统计丈量一边学习算术和几何。
    李香和柳如是文化程度最高,算术本就在及格线以上,唯有几何不通,学了不久便完全掌握了相关技能。那四个小子差了一些,也不过多费了些时日,才完全掌握。
    这下子张顺便轻松了不少,他命令那四个小子分别带领一队进行统计,自己则和李香、柳如是负责归纳汇总和查缺补漏,速度大大提升了不少。
    为了节约时间,在张顺进行这些人口田亩统计工作的同时,张顺便任命张慎言为屯田总管,开始挑选丁壮,进行垦荒工作。
    这垦荒之事,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凡垦荒,一要有人力,二要有时间,三要有余粮,四要有荒地方可进行。
    若是普通农户,仅仅第一第二条便是一大难关。对一个农民来说,春种秋收夏耘冬藏,一年四季难得清闲。即使好容易清闲了一时半刻,若是家中没有余粮也不敢垦荒,不然青黄不接便要饿死人了。
    好容易三样具备,若是地处豫东那样的平原地区,土地用尽,很难找到多少荒地,也只能有心无力。
    好在对于义军来说,跟随而来的万余百姓大半都是丁壮。不是没有老幼,而是在不断地流亡、躲避官兵追杀的过程中,大多数老幼都死在路上了。
    这些人被张顺养了起来,正是闲的发慌,如今又有了荒地,正好符合开垦的要求。
    时值冬日,草木枯萎。张慎言将人分成若干组。每组皆清理出四条一丈左右宽窄的通道,围合起来一块荒地。然后开始放火烧荒,以清理荒地上面的草木。
    若是普通农户万万舍不得如此,一来一次无法清理如此大的面积,即使烧荒以后,也只能等着草木再度生长出来;二来这些草木乃是上好的柴火,岂能一烧了之?
    不过义军人多势众,有不计较损失,方能如此。只是烧荒过后,土地也不能直接耕种。
    这些荒地上面有大量的粗壮的树木无法被野火烧掉,地下也有许多的根须,更是无法触及。这个时候,便只能依靠人力,三五一组,伐木刨根,各司其职。
    这些被伐下来的树木和根须也不能抛弃了,张慎言命令义军收拢在一起,派专人看着晾晒干了,准备以后当做柴火使用。
    正好这事儿被张都督听到了,连忙向张顺请了命令,前来讨要。
    张慎言哪里肯给,只道:“这些柴火虽不值钱,也是众人辛辛苦苦伐挖出来,焉能与你?”
    张都督只好解释道:“冶铁之法以木炭为上,石炭为下。如今卢氏石炭质差,所冶铁质,实际难用。吾方才求了主公,讨来烧炭使用。”
    第38章 垦荒(中)
    你道这张都督为何厚着脸皮向张慎言讨要这些木材?原来他在窦庄制造火器的时候,所使用生铁乃是当地所产坩埚铁。
    这些生铁按照这个时代标准属于生铁,可是按照后世标准其实是含硫和硅较高的高碳钢。阳城沁水附近铁矿本就含硫量较低,又盛产含硫量低的煤炭,自然也能冶炼出来好铁。
    而这卢氏铁矿煤矿皆是高硫,任凭张顺从阳城带回来的铁匠如何冶炼,都无法炼出像山西阳城那样的铁出来。张都督没有办法,只得把主意打到木炭上面。
    中国自宋代以来,因为北方人口愈来愈多,森林植被破坏严重,木材柴火普遍缺乏,所以开始采用煤炭冶铁。
    煤炭冶铁能够轻松的将炉温提升上来,只是会不可避免的掺杂进去硫元素。而硫是钢中的有害元素,使刚产生热脆性,降低钢的延展性和韧。
    由于当时技术条件限制,山西冶铁人不是没有考虑过除硫的法子。像后世网络小说常常提到的添加生石灰等方法,也只能一定程度上降低硫的含量,并无法避免所冶炼钢铁含硫高的问题。
    当张顺瞎指挥一通,依旧无法解决钢铁中含硫量高的问题的时候,张都督倒提出了广铁、闽铁素来以木炭冶铁,颇为上乘,可以效法之。
    张顺没有办法,只好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他写了手令把张都督打发到张慎言这里讨要砍伐完毕的木材,以免再浪费人力,特意再伐木烧炭。
    张慎言心下奇怪,便问道:“这许多树木本是活的,如今虽然被砍伐了下来,湿气太重,如何能烧的了木炭?”
    张都督闻言笑了,道:“张公久居庙堂之上,却是不懂这些奇技淫巧。这烧炭需用鲜木才好,若是干透了反倒不成。”
    张慎言确实不知,闻言倒是受教了,便笑道:“既然如此,需要多少你随便取用便是。不过只有一事,还需麻烦你一番。”
    “本来我也准备请了主公的手令,再去寻你。今日你正好在此,我且一并与你说了。主公下令垦荒,如今这荒地已经有部分被开垦出来,只是缺乏器具,亦是无法耕种。”
    “其他暂且不提,目前铁锹、铲子、铁镐、斧头、锄头等工具奇缺,无法根除荒地上的草根、树根。此外回头耕种所需钉耙、犁子亦需要及时提供,还得劳烦张都督一番。”
    张都督一听也有点头大,这些农具大多数都是熟铁制成,需要大量人力打造,急切之间哪里能够完成?思来想去,也唯有借助康家庄附近的水力锻锤,以便加快速度。
    张顺听了,深知这是大事,急忙命令张都督先烧出来几窖炭出来,炼了一炉子好铁,便借着水力锻锤之力快速打造工具。
    好在张慎言素有经验,张顺前世出身于建筑工地,亦知分部分项施工之妙。他们干脆照此进行,以便节省时间和人力。
    具体办法便是,各司其职。有的专门负责清理准备烧荒土地四周草木,以免引起火灾。有的专门负责烧荒,烧完一块再进行下一块烧荒之事。有的专门负责前去伐木挖根,有的专门负责平整土地,有的专门负责松土耙地。至于播种之事,由于不到农时,暂且不提。
    等到张顺忙完人口田地统计工作的时候,张慎言也才清理出来不到一千亩土地,顿时张顺就急了。
    按照他的估算,要想养活他这麾下一万三千人,至少需要三万石粮食。如今他手中也就差不多两万余两白银,顶多能购买一万余石粮食,勉强可以支撑些时日。可是等到明年,却没有一点办法,只能依靠今年秋收吃饭。
    经过张顺和徐子渊分别统计以后,他治下总共有两千二百余户,耕地一千四百余倾,应纳粮一万三千石左右。再加上抱犊寨附近开垦出来,可以产粮五千石,尚有缺口一万两千石左右。
    粗略估计,尚需要开垦一万余亩,才能勉强支撑义军一年口粮。若是再有其他花销,估计没有近两万亩田地,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一念至此,张顺也顾不得休息,急急忙忙赶到了栾川镇附近,去寻那张慎言。
    张慎言并不在栾川镇巡检司内,早已亲自前往开垦处监督指挥去了,张顺也只好前去开垦之地前去寻他。
    当张顺赶到开垦之地附近的时候,老远就望见前方一片火光,以及由火光带来的一股股狼烟,正是义军在那里烧荒。
    等到张顺赶到跟前的时候,身体孤瘦的张慎言在站在寒风之中指指点点,安排麾下丁壮如何行事。
    张顺喊了一声,那张慎言才暂时放下了工作,前来拜见张顺。张顺一看这张慎言脸色还沾了一些木灰,有几分狼狈。
    他连忙扶着张慎言道:“辛苦了,张公!多亏有你,此事方才有如此进展。”
    张慎言哪里有时间与他客套,只是扼腕叹道:“此山地林木众多,与往日我在天津等人屯田不同,伐木撅根,着实耽误工夫。如今进展缓慢,实在是我的过失。”
    张顺劝慰了两句,连忙跟着四处查看。只见张慎言确实用心,特意选取地形平坦肥沃,树木稀少之处开垦,却仍然免不了工作量巨大的伐木撅根之事。
    树木与草木不同,它的根系扩散的面积甚至要超过该树的树冠。这个时代一没有电锯拔树机,二没有挖掘机和吊车,一切只能依靠人力,却是非常费工费力。
    张顺看来半晌,突然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还是刀劈斧砍?如何不使用锯子来锯?”
    张慎言连忙指点了几处,言道:“锯子工艺复杂,急切之间无法及时提供,勉强购买制作了十余副,已经投入使用。只是事情紧急,恐等不得,只好让他们先做些活计!”
    张顺抬眼望去,只见山坡山谷上黑压压一片都是人,竟然无一人清闲,心中不由佩服万分。
    原来这万余丁壮留在抱犊寨四千人,听从红娘子指挥,一来继续建设营寨,二来负责开垦抱犊寨附近的荒地。其余六千人尽数在这里了,竟然被张慎言一人支使的团团转,真是好本事。
    第39章 垦荒(下)
    好歹张顺是后世之人,有丰富的土木工程经验。他看了半天,终于看出来点门道。
    张顺便对张慎言道:“如此全靠人力,恐怕无法完成开垦两万亩农田的目标。我今日看了半天,这最为耗时耗力的乃是树木的砍伐、运输和撅根。”
    “我倒有几个法子,和张公参详参详。第一,我欲将义军的黄牛调配过来五六十头,以便运输之用。第二,其他工具差不多人手一把了,我准备命令张都督暂缓其他工作,全力打造锯子,加快伐木速度。第三,撅根最为费时费力,我欲设立滑轮组和杠杆,试着进行吊拔,减少工时工力。”
    张慎言闻言皱了皱眉头道:“这所谓‘滑轮组’和‘杠杆’我却不曾听闻,试一试也好。只是那调配黄牛之事,我却觉得无须如此。毕竟后面耕种之时,更是少不了这些老牛出力,若是因为垦荒之事,累死累病了一些,反倒耽误耕种之事。”
    张慎言作为一个传统官吏,对爱护耕牛乃是本能反应。张顺哪里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如此“抠门”,不由闻言哭笑不得道:“张公,若是荒地开垦不出来,即使一头不少,又哪里有田给它耕种?姑且尽力使用,若有损伤,一切由我担着,绝不怪罪与你!”张慎言才勉强同意。
    张顺又寻了几个木匠,勉强制作了一些杠杆和滑轮组,充当简易的塔吊和起重机使用,可以减少一些刨树根的工作量,才加快了一些垦荒的进程。
    可是张顺犹嫌不足。按照张慎言所说,此地播种不能晚于五月初,如今正月已过,距离五月初却不足三个月。照此进度,一个月能开垦出来三千余亩,已经是菩萨保佑了,又如何能够完成两万亩的目标?
    正当这个时候,完成统计工作的徐子渊也带着队伍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张顺正在头疼垦荒之时,不想和他细谈,只是说道:“你统计的数据我已经尽知,如今忙于垦荒之时,你不必特意赶来汇报!”
    徐子渊哪里不知道张顺的意思,连忙说道:“主公,我正为此事而来。经过我们亲手丈量,不曾想在三川市以东的冷水无论耕地还是可肯之地最多,特意前来向主公汇报?”
    张顺闻言一愣,他只是粗略看了一个结果,不曾了解其中详情,连忙追问道:“此话怎讲?”
    徐子渊不愧是制图出身,连忙拿出来随身携带的一副简易地图,为张顺指点道:“如今义军共统辖一寨一镇两市六里。其中赤土里最差,耕地狭小,又很难开垦。庙子里在栾川镇以东,为栾川屏障,不宜深耕。”
    “三川市农业一般,勉强养活自己罢了。康家庄农业兴盛,早已经开垦许多,可垦之地不过两三千亩罢了,聊胜于无。陶家湾和石庙稍好,可垦荒地合计差不多有六七千亩,胜在和栾川较近,又有伊水可以浇灌。”
    “其次叫河,水源充足,荒地较多,距离三川市又近,可肯六千余亩。再次栾川镇,预计可垦荒地万亩,又利于浇灌,堪称沃野。只是主公可能没想到,那冷水里居然有两三万亩荒地可垦,耕种条件丝毫不亚于栾川镇。”
    “什么?”张顺闻言大吃一惊,他本道这伊水河谷的栾川之地便是山中最好的土地了,万万没想到那不起眼的冷水里丝毫不亚于伊水河谷!
    张顺本来以为山中有两三万亩荒地可垦,已经心满意足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五六万亩可垦荒地。
    想到此处,张顺连忙喊来张慎言,据实告之以后问道:“如今既然有这么多荒地,我们广种薄收可好?那些树木砍了伐了便是,只是根系日后慢慢挖掘便是,只要我们又足够的土地,何愁粮食产量不足?”
    张慎言闻言捻了捻胡须,倒是眼睛一亮应道:“如此也好,只是这根须到了春夏,便会抽芽长出树苗,需要及时砍去才是。只是这样亩产倒低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否可行!”
    张顺哪里顾得上许多,便笑道:“我听闻这谷子素来产量不高,即使精耕细作,亩产也不过一石有余,两石顶天。我不求亩产多高,能有个七八斗,若是能开垦两三万亩,也完全足够义军口粮。”
    张慎言闻言倒是点头称是。于是张顺干脆又任命徐子渊为冷水屯田总管,拨付给他两千丁壮,负责冷水屯田之事;又下令陈长梃整顿完毕康家庄以后,也依法开垦康家庄附近荒地。
    如今义军在各地起早贪黑,拼命开垦。张顺虽然出不得力,也每日监督巡逻,竟然晒得黑瘦黑瘦,比之前领兵作战还要辛苦。
    他蓦地想起来前世《六国论》中的一句话: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
    张顺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得“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栉风沐雨,砥砺前行。”
    想想当初在陈州张家庄的时候,自己如何得过且过,偷懒耍滑。如今却和那些终日耕作的农夫又有何区别?人果然只有在逼迫之下,才能吃苦耐劳,这恐怕就是孟子所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意思吧!
    想到此处,张顺摇了摇头,给红娘子写了封书信道:
    红娘子吾妻,为夫已经到了汝所言之处。此地果然草木茂盛,土地肥美。其地两山夹一谷,甚为狭窄,幸有溪水流出焉,两岸方得湿润。
    吾既入此门,便不辞辛劳,朝夕开垦,未尝有一日懈怠也。唯今吾已播撒亿万种子与其中矣,若无差池,及至今年冬秋,当有所获耳。
    是时,当与娘子分享期间之乐,以报娘子指点之恩!
    此致。
    崇祯七年五月三日,夫君张顺手书。
    红娘子亦刚刚忙罢抱犊寨耕种之事,拆开书信看了半晌,俏脸微红,啐了一口道:“这个色痞,好好的书信让他写成个什么样子!”
    箭儿闻言伸头看了看,也吃吃地笑了!
    第40章 难处
    当张顺亲手搅拌完最后一斗粟种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五月一日。
    虽然时间已经要超过耕种的最后期限,好歹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播种期结束之前开垦出来两万余亩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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