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诏一听,这话有点不对味儿啊。他连忙应道:“此事汝自为之,何必烦劳我也?舜王仁德,想必也不会剥夺你麾下的人马!”
    “我王承恩世受皇恩,食君之禄,岂能行那朝秦暮楚,一人分侍二主之事?”王承恩不由高声道,“吾上有家中老母,下有妻儿老小,终不效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
    随即又扭头对士卒喝道:“吾且死矣,尔等好自为之!”
    言毕,王承恩抓起手中的长刀往自己脖子里一抹,仰天倒了下去。
    王承恩左右见状大为悲恸,甚至有人为其忠义所激,乃高声喝道:“愿随曹将军者左,愿随王将军者右!”
    随即又有十余人站了出来,皆自刭而死。
    十多人整整齐齐的倒在地上,对众人的震撼可想而知。连曹文诏都不由羞愧的感慨道:“恨不当日死,留作今日羞。万古王承恩,忠义秉千秋!”
    连投降已久的曹文诏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人,皆是又赞叹又惋惜。
    其麾下将士虽不从起就死,多亦掩面以降。曹文诏无颜见江东父老,只得掩面而退,将功劳尽数让给羽林营蒋禾。
    蒋禾亦不由悲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像王承恩这样的忠义之士,岂是我能侮辱的吗?”
    他亦不敢自居此功,仅把此事分说明白,但报于张顺。
    张顺亦深受震动,他往日秉承以天下大义为纲,以利益诈术为手段的原则,却不意天下亦有如此忠义之辈。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当他遇到活生生一个能够以忠义为念,至死方休的人。无论他身处哪一方,终究是令人值得尊敬之辈。
    于是,张顺便下令厚葬临洮总兵官王承恩,并亲书墓志铭曰:勇冠三军忠王事,兵败身死逆民心!
    其余十余人殉葬者亦葬其左右,以彪炳其忠义之事。而义军战死者及无故遭兵难百姓,张顺亦令葬于其墓地对面,以示其逆民心之所向,终有如此下场的因由。
    为了防止墓碑遭人破坏,张顺又复令十户人家,各赐田三十亩,专职守其墓,以警后世。
    此事既毕,因受王承恩之死而影响的士气复振。
    宋献策私下里不由对赵鱼头赞叹道:“主公之兴,实乃天意也。其麾下多降臣,多不敢谈及忠义之心。长此以往以利合之,必不能长久。”
    “如今主公赞其忠义之心,贬其残民之举。功过两分,各得其所,可谓善之善者也!”
    第313章 洪成畴之败
    “王承恩误我!”当五省总督洪成畴好容易逃的性命,返回到熟悉的营地中军大帐的时候,看着眼前熟悉的摆设,再想想自己出发前的意气风发。
    郁积在他心中的那股不平之气好容易才喷薄而出,一腔热血喷洒了出来。
    “大人!”“督师!”留守参将白广恩及跟随洪成畴逃命回来的左光先、柴时华不由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搀扶着洪成畴。
    洪成畴在众将搀扶着坐下,稍微喘了一口气,这才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儿,切记不可把今日之事泄露出去,以免军心震动!”
    “是!”陕西总兵官左光先、甘肃总兵官柴时华、参将白广恩连忙应了。
    不过他们心中难免嘀咕道:官兵一败再败,士气全无,哪里还有军心给你震动?
    怕不是怕失了脸面,无颜见人罢了!
    五省总督洪成畴哪里知晓他们的心思?若是他真的能够听到他们的心声,说不得又被气的再吐一口老血。
    过了半晌,洪成畴稳了稳心神,这才安排道:“如今官兵新败,而贼人攻势又凶猛异常。白广恩听令:务必谨守营地,不为贼人所趁!”
    “末将得令!”白广恩深知事关自家身家性命,不敢懈怠。他连忙告退,亲自加强士卒巡逻力度,检查有无懈怠之徒。
    白广恩既去,洪成畴又看向左光先、柴时华道:“你们俩且去收拢溃卒,整顿兵马,务必及时清点出人数,以备再战!”
    “是!”左光先和柴时华也连忙领命。
    只是左光先犹豫了一下,脚步慢了一些。等到甘肃总兵官柴时华出帐以后,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返回洪成畴身边,低声问询道:“督师,那‘顺贼身死’之事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洪成畴心中正恐慌不安,失败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上,哪里还有闲心理他?
    不过,想了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需要哄他卖命。洪成畴便脸色一变,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亡羊补牢,犹为未晚。”
    “此战你出力良多,我都记在心里。一旦略有所得,我便上本死命保你,务必使你功过相抵,不受朝廷责难!”
    不多时,陕西总兵官左光先才从中军大帐里走了出来,却见甘肃总兵官柴时华在外面等待他已久了。
    他见左光先走了出来,连忙笑着迎上去问道:“不知道左兄忙些什么,怎生慢了些许?”
    他和五省总督洪成畴私下交易之事,如何对外人分说?
    左光先一来怪他不识相,二来怪他麾下士卒率先溃败,以致于官兵被义军截作两段,最终导致全军大败,哪里有好气与他?
    他便不咸不淡的应道:“督师有事儿垂询,哪个敢张口问他?”
    柴时华闻言倒没说些什么,不过心中一时间却警铃大作。官兵此次大败,虽然有各种主客观原因。但是甘肃总兵官柴时华部作为官兵“阵腰”,率先大溃,以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却是最主要原因。
    原本那柴时华还想找五省总督洪承畴说些好话,许诺些利益,争取个宽大处理。如今见这二人率先勾结了起来,疑其图己之意,心中难免不自安。
    好在他也知晓如今不是谈论这个事情的时候,便假装不知这二人之心,只是尴尬的应了一声道:“这倒是,如今督师心情不好,我们尽量就不要去添乱了吧!”
    柴时华不说这话还好,他这么一说。那陕西总兵官左光先听起来顿时有几分恼他,心道:“若不是你柴时华无能,官兵焉能惨败若此?”
    两人一时无言,各自依令行事去了,暂且不提。
    众人皆离去了,五省总督洪承畴孤独的坐在中军大帐的座上,看着左右两边空荡荡的座位,半晌无言。
    败了,惨败,史无前例的惨败!
    洪承畴痛苦地闭上眼睛,不知道回头如何面对崇祯皇帝和朝中衮衮诸公!前番战斗不利,他还能自我安慰道:虽然官兵未胜,奈何贼酋“顺贼”已死,虽败犹胜,自己尚可妙笔生花,丧事喜办!
    而这一次,遭受到如此重大的惨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讳败为胜了。
    “太傻了!”洪承畴捂着自己的脸面,喃喃自语道,“夫用兵之法,未虑胜,先虑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你为何将这许多兵马带往城西死地耶?”
    说完,他又自问自答曰:“盖心存侥幸,妄图一战而定,廓清四海也!”
    痛苦而又艰难的自责和反省总是短暂的,痛快而又轻松的分锅却非一日之功。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洪承畴趁着诸将不在的空当,连忙思索起如何脱罪来:“艾万年行事不密,反倒为贼所趁;王承恩阻贼不力,以致大军暴露在贼人兵锋之下;柴时华畏贼不战,以致中军溃败,官兵被贼人切做两段,首尾不能呼应……”
    洪承畴念叨了半天,不知何时,发现霞光从大帐缝隙处漏了进来,原来又是新的一天。
    他收拾收拾心情,整顿了衣衫头发,这才施施然拨开了大帐门帘。帐外的亮堂,反倒有几分刺眼。洪承畴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这才适应了帐外的光明。
    帐外的士卒垂头丧气的做着事情,有气无力的。甚至有三三两两因为一点口角争执起来,乃至刀剑相向,随即被军法官领着几个人捉了起来,摁在一边一五一十的杖责起来。
    正当洪承畴想过去耍一耍官威,做些什么的时候,那柴时华和左光先先后赶了回来。洪承畴这才有几分迟钝的想起自己交代他们的事情,不由端着架子问道:“怎么样了?”
    柴时华和左光先互相看了一眼,两人沉默了一下,那左光先率先反应过来汇报道:“我营人马昨夜损失五百有余,尚且犹有四千五百人左右。督师标营,我亦帮忙问询过了,差不多有近两千人未归,现今只有三千余人。”
    柴时华亦犹豫了一下,接着左光先的话头继续说道:“我营人马只损失一千五百人,尚有三千五百人可战。只是而今甘肃总兵王承恩部、副总兵艾万年部、参将贺人龙部皆不知去向,尚未归营!”
    洪承畴闻言不由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地,他不由大声喝道:“快快派人给我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314章 “名将”艾万年
    也难怪五省总督洪承畴差点当场晕倒,那甘肃总兵王承恩部、副总兵艾万年部、参将贺人龙部三人麾下共一万五千人马。
    若是一并损失了,那么他自己麾下就只剩一万六千余人。仅以这点人数来说,莫说再和义军争一日之长短,恐怕连守营自保,官兵尚且自顾不暇。
    那柴时华和左光先亦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哪里还敢惹他?这二人连忙应了,一路小跑前去安排人手。
    结果这二人刚刚离去不久,又着急忙慌的跑了回来禀报道:“督师,副总兵艾万年已回,一会儿便前来汇报军情!”
    “什么事情比见本官还要重要?”洪承畴心中正一股怒火无处发泄,不由不快地问道。
    “这……”左光先和柴时华迟疑了一下,才低声应道,“艾万年受了点伤,行动不便,还请督师稍等一会儿。”
    洪承畴自讨了个没趣,只好抑制着怒气,引而不发,但等艾万年前来。
    不多时,果然有两个士卒正架着一人,一瘸一拐的向洪承畴走来。洪承畴定睛一看,这不是副总兵艾万年,又是哪个?
    这时候正是用人之际,任凭洪承畴心中有多少不快,也不得不咽回肚里。
    他连忙前驱几步,一脸沉痛地问道:“艾总兵,你这是怎么了?何至于此也?”
    艾万年心中苦笑,连忙应道:“督师,艾某有辱使命,还请恕罪!”
    “当日我依照督师计策,人衔枚,马勒口、裹蹄,不灯不火,一路摸黑至洛阳城东门。可我万万没想到,贼人早已有备。但等我军靠近城池,只听见一声炮响,顿时矢丸齐发,官兵死伤不计其数。”
    “又有曹变蛟那厮,亲率数百骑兵前来冲阵。我军抵挡不住,只得退后里许。我便命令士卒了灯火,列阵与贼夜战。双方你来我往,本来正打的不可开交,可是没想到那原本死守紫微星堡的张三百部,不知因何竟然也偷偷出了城。”
    “在贼人前后夹击之下,我军不由大溃。那曹变蛟知我姓名,只是死死追着我不放。追的急了,我不由怒火冲天,回马前去战他。不曾想,战不三合,黑夜之中我马失前蹄,摔断了腿脚,差点为其所掳。”
    “幸好左右拼死抵住,而那曹变蛟亦不知伤者何人,只一心追赶其余大部溃兵去了,卑职这才捡了一条性命。”
    “我于是便趁着夜色,且走且收拢士兵。一路上,一时间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我等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竟然无意中撞出了贼人的包围圈。及至天亮,我等识得了大营所在,这才慌慌张张赶回了营地。”
    “那你部损伤如何?一路上可否见了王承恩和贺人龙部?”洪承畴一听,心中不由一惊,连忙追问道。
    “呃……”副总兵艾万年闻言,稍微停顿了一下便低声应道,“路上我倒得了一些消息,听闻那参将贺人龙其实已经降贼,苟且偷生;而那临洮总兵官王承恩则被贼人团团围住,走不得脱,力战而亡!”
    其实这艾万年这一番话有真有假,真假参半。原来,这艾万年其实被曹变蛟和张三百夹击,被义军打的大败,损失惨重。
    这厮生怕洪承畴责罚,只好一路收拢溃兵,一路败退。结果,不意溃兵越来越多,甚至口音都与其麾下人马有异。
    经过问询之下,艾万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一路上收拢的尚且有其他营人马溃兵。
    艾万年这厮虽然是一个武夫,在家庭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有些经济头脑。这一点单从他父亲艾应甲当年灾荒年间,出借高利贷粮食给李自成牟取暴利,就可见一般。
    他见此便心生一计,趁机把其他营人马的溃兵一并收拢起来,充当自己麾下的人马数额,以隐瞒自己损失惨重的事实。
    最终收拢的溃兵多了,他也便从溃兵之中知道了官兵惨败的事实。更是知晓了贺人龙无望降敌和王承恩被围城外的消息。
    可惜,他麾下人马本来就是刚刚凑齐来的乌合之众,他本身亦无战心,哪里敢前去营救与他?
    这艾万年便装作不知道,直接见死不救。等到义军调来大队人马围攻临洮总兵官王承恩的时候,他从伺机率领麾下乌合之众从紫微星堡、洛阳城以及王承恩防守阵地之间的缝隙中逃脱了出来。
    至于临洮总兵官王承恩是死是活,他其实并不知晓。艾万年只是担心洪承畴万一心血来潮,命令自己率众前去营救王承恩。
    到时候,自己麾下的人马一触即溃,恐怕便暴露了自己收拢他兵作己兵的事实。
    所以原本侥幸逃脱性命的艾万年,他一边故意先摔断了自己的腿脚,这才率众一瘸一拐的跑了回来;一边诈称王承恩已死,一绝了洪承畴的念想。
    那洪承畴闻言哪有疑心?巨大的恐惧如同一只大手一般,狠狠地抓住了他的心脏,死命了扭了两把。
    洪承畴不由捂着胸口两退了两步,举起双手,高声呼道:“呜呼哀哉,天丧予,天丧予!”
    这个时代作战,冷兵器和原始的火铳、火炮,其实杀伤力并不高。更多的丧亡还是出现在失败方被人一路追杀的阶段。
    原本,洪承畴以为此次虽然大败,不过是影响官兵士气罢了。由于战场距离官兵营地较近,实际损失并不会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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