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稍做迟疑,便率先声明道:“臣离职陕西已数月矣,其中变故未能尽知,唯凭借往日记忆,使舜王闻之。”
    “陕西之地乃故秦地也,共分宁夏、甘肃、延绥及固原四镇。”
    “其中宁夏巡抚王楫,字济川,乃山东泰安人氏。为人廉洁刚正,历任柘城、安邑知县,后升户部主事,司理军饷。”
    “后迁固原知县,最终巡抚宁夏地方赞理军务。其人长于治理,短于军务,不足为惧。”
    “宁夏镇守总兵祖大弼,乃辽东祖氏将门之后,辽东总兵祖大寿之弟。”
    “其为人异常骁勇,作战之时,喜欢呼喝呐喊,人送绰号‘祖二疯子’,惜乎有勇无谋,早晚为将军擒!”
    “甘肃巡抚张应辰,字环北,乃河南河南卫人氏,万历四十四年进士。”
    “先后历经济南府推官、御史等职。天启末,巡按广东,因为拒为阉党魏忠贤建立生词,差点遭祸。”
    “七年,擢右佥都御史,代前任白贻清担任甘肃巡抚一职。其为人耿直,屡战屡捷,也算有几分本事。”
    “哈,没想到还是个老乡!”张顺笑着评价了一句,不至于让洪承畴一口气讲解到底。
    这下捡到宝了,不管洪承畴其为人如何,但就他本人对陕西军情、人情及地理的了解,就当得一个幕僚长的价格。
    这不,双方还没有交手,张顺差不多把陕西大员的底裤都快给扒完了。
    洪承畴闻言也有几分得意,不过他作为降臣,也不好表现在脸上。
    洪承畴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遮掩一番,这才继续说道:“原本那甘肃总兵乃悍将杨嘉谟,六年被调往蓟镇担任总兵,几经轮换,如今总兵乃柳绍宗也。”
    “柳绍宗虽非将门出身,却作战勇敢,用兵老练,亦不下当初杨嘉谟半分。”
    “延绥巡抚张伯鲸,字绳海,扬州江都人也,乃万历四十四年进士。”
    “其先后知会稽、归安、鄞三县。天启中,调补卢氏。及崇祯二年,稍迁户部主事,出督延、宁二镇军储,颇有功。”
    “盗起延绥,朝廷擢伯鲸兵备佥事,辖榆林中路。先后击破贺思贤,斩一座城、金翅鹏等人。”
    “七年春,奇瑜迁总督,遂擢伯鲸右佥都御史代之。督总兵王承恩等分道击破插汉部长及套寇于双山、鱼河二堡,斩首级三百。”
    “舜王若欲用兵陕西,三巡抚之中,此人文武双全,乃为大患!”
    张顺闻言不由摸了摸下巴。
    在目前所知三个巡抚之中,宁夏巡抚长于政务,短于军务,不足畏惧;甘肃巡抚张应辰有些本事,不过也中规中矩,算不得对手;唯有这张伯鲸文武双全,如此看来当慎重对待。
    他便点了点头道:“知道了,那延绥总兵如今又是何人?”
    “乃俞冲霄也,亦是悍将。陕西地处三边,常年与‘三大寇’作战,自是无有庸将。”洪承畴连忙应道。
    “宁夏总兵祖大弼、甘肃总兵柳绍宗、延绥总兵俞冲霄,再加上陕西总兵左光先,果然关西出将啊!”张顺不由感慨道。
    他就知道攻略陕西没有那么简单,好在这几个人他在前世基本上都没听说过,不会是那么可怕的对手。
    “不知三边四镇兵额如何?”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张顺既然问过了将领,那么也该问一问士卒什么情况了。
    “宁夏原额马步官兵七万一千六百九十三员,实则不过马步旗军两万四百一十三员。”
    “甘肃原额马步官军九万一千五百七十一员。实则四万三千五百一十七员。”
    “延绥原额马步官兵八万零一百九十六员,实则三万六千一百二十八员。”
    “固原镇原额七万一千七百九十人,实则三万八千一百四十八员。”
    “除此之外,临洮镇亦有马步一万九千二百七十五员。总计马步官军当有一十五万七千余员。”
    张顺一听,差点给吓尿了。要是按照原额计算,朝廷差不多有三十多万多万人马,光堆人头都把自己给堆死了。
    好在如今陕西人马,不及大明国初之半,但仍有一十五万人马,对义军来说依旧是庞然大物。
    张顺正在反思自己意图一举拿下陕西之地这个战略,是否可行之时,不意听到洪承畴又说道:“说是一十五万人马,其实汰去老幼、空饷之流,实则不足十万矣!”
    不是,你就这样三砍两砍,大明朝廷的三十多万大军就这么少了三分之二?张顺简直不敢置信。
    “当初陈奇瑜征讨舜王,又抽去了八千。臣出潼关,亦率领四万精锐。前后损失怕不下三四万人,其实陕西只余六万人马。”
    “刨却当面陕西总兵官左光先所率万人,守御后金来犯人马两三万人,剩余两三万人既要防守四镇关卡险要及大明藩王,岂有余力哉?”
    张顺听到这里,简直既惊且喜。
    经过洪承畴这番计算,如今大明整个陕西除了左光先麾下万余精锐以外,竟然拿不出多余人马,实在是天亡大明也!
    不过,经过张顺仔细思量,却发现此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大明九边人马虽众,其实随着卫所制度逐渐败坏,军屯士卒几乎沦为军官的奴隶,哪里还有国初的精兵良将?
    士卒吃不饱穿不暖,也不能坐以待毙,要么偷偷逃亡,要么寻机反抗。
    这就导致一方面将领麾下士卒素质下降,人数骤减,不得不依靠少量精锐作战;另一方面兵变、兵乱不断,像王嘉胤、“紫金梁”、“闯王”、“闯将”、“八大王”等一系列义军首领,几乎全出自延绥边军。
    如此以来,看似朝廷与义军之间是官兵与流民的战争,其实却是边军与边军的战斗。
    再加上大明天灾人祸频频,百姓卖儿鬻女,不足一活。
    那大明官兵岂不是越“剿”越少,越“剿”越弱。
    一方面是军户流失严重,而另一方面是边将富甲天下。是以若是小规模作战,边将犹能依靠家丁、精锐,肆虐四方。
    而一旦战争规模扩大,官兵吃空饷、将卒矛盾尖锐等矛盾便爆发出来,每战必殆!
    这也是为什么在张顺前世历史线,大明抽调一十三万九边精锐,尽数托付给蓟辽总督洪承畴。结果松锦大战一场大败,明亡进入倒计时矣。
    想通了此节,张顺不由哈哈大笑道:“如此,真是天亡大明矣!”
    第171章 敲山震虎
    话说当张顺听到洪承畴分析陕西仅有六万精锐的时候,不由欣喜若狂。
    也难怪张顺有如此信心,如今义军虽然拿不出十万人马,但是他手底下马步军官亦有二十营之数,合计亦在六万之数。
    虽然义军人马素质未必如三边精锐,但是至少张顺足食足兵,手底下没人敢吃大额空饷。
    如此算来,足相抵也。
    虽然如今张顺无法动员其他人马一起入陕,但是官兵亦需要分出很大精力防御驻守在归化城。
    如此以来,双方又回到博弈的平衡点。义军要想打开局面,就必须用相差无几的人马,击败甚至全歼左光先,才能够占据优势。
    张顺麾下如今有曹文诏、陈长梃、白广恩、贺人龙、李牟和王绍禹六营人马以及贺锦率领的两千骑兵共两万马步军官。
    只是山西巡抚吴甡派遣士卒驻扎风陵渡,时刻威胁义军后路。
    张顺不得不留守曹文诏和王绍禹两营人马,驻守潼关,谨防官兵突袭。如此以来,义军可以出战马步士卒不过一万四人员。
    与当面宿将左光先麾下万余人相比,并无压倒性的优势。
    怎么办?义军将领和洪承畴等人都看着张顺,等待他的决断。
    “打!”张顺大手一挥,底气十足道。
    “舜王准备如何打?”洪承畴身为一员优秀的将领,设身处地想一想,也觉得张顺应该十分作难。
    如今义军通过狭窄的“函谷通道”进攻官兵,防守一方可以三种手段进行防御。
    其一,防守谷口。历史上李自成败退潼关以后,曾经依托潼关天险,向清军发起主动进攻,可惜功败垂成。
    其优势就是借助狭窄地形,可以减少防守一方受到攻击的面,让进攻一方即便有兵力优势,亦无法全部发挥出来。
    其二,便是防守通道。历史上大多数雄关皆是此类,在类似“一线天”之类的险要地形设立关卡,双方只能依靠少量精锐在这里硬碰硬,来不得半点虚假。
    之前陈长梃、李牟破金陡关、潼关既是此类。幸好义军出奇制胜,夺取了禁沟,才取下如此金城汤池。
    其三,便是防守峡谷出口。乍一看,这手法不过是把第一种手段反过来使用罢了,好像是要将险要之地拱手让人。
    其实则不然,夫用兵之法,地有主客,形有虚实,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昔日三国时期,蜀汉先主刘备出益州,顺流而下出巫峡伐吴。
    刘备手下百战老兵,吴虽有天险而不能守。
    东吴大都督陆逊便将大营设在长江三峡天险的出口夷陵之地,以至于刘备空有数万大军而不能出。
    于是,吴军坚守壁垒不出,蜀军数次挑战无功。吴军便趁其疲惫,经水路奇袭,火烧连营七百里,至此蜀汉便被锁在益州而不得出矣。
    如今义军所面临的情形,和当初蜀汉先主刘备的困境何其相像?
    洪承畴看到义军如此形势,心里也不要称赞一声:好个陕西总兵左光先!
    洪承畴若是自度若是由他率领这许多人马,恐怕也只有依靠自己优秀的指挥手段,一点点磨掉陕西总兵左光先的优势,舍此别无他策!
    如今却是轮到舜王来指挥,他又会使出如何手段?
    其实若说收拾当前陕西形势,张顺手段倒多的是。
    比如命令已经潜入川北陕南的黄龙集聚“摇黄十三家”,配合占据南阳的萧擒虎主力,从武关入关夹击左光先、甘学阔二人。
    再比如命令“河神”黄守才率领水师西进。然后义军借助水师之利,渡过渭河。反过来借助渭河阻隔,从河对岸向陕西省治西安进发。
    一旦左光先按捺不住,出城追击,便可趁机进行伏击、夜战,一举击败此獠。
    只是这些手段耗费时日,非十天半月所能见效。
    如今张顺不仅与大明争夺天下,亦与后金争天下也!
    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陕西形势正有利于义军进取,若是虚延岁月,白白耽搁了胜机不提;若是再有意外变故,恐怕追悔莫及矣。
    想到此处,张顺不由笑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陕西总共左光先固是宿将,奈何一败于洛阳城下,二败于潼关天之。”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官兵一败再败,早气衰矣!又有何德何能与我争锋哉?”
    “我欲擂鼓而进,正面摧锋,一举破其于华阴城下,可乎?”
    你特么疯了吧?幕僚长洪承畴看了张顺一眼,无言以对。
    自古用兵,避实击虚。《孙子兵法·军争篇》曰: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岂有徒掷士卒性命的道理?
    既然洪承畴无话可说,那陈长梃、李牟、贺人龙和白光恩之流更是提不出半点有用的意见。甚至有的人还拍手叫好,夸赞张顺用兵如神。
    “好在何处?”张顺闻言,笑眯眯地看着诸将道。
    “呃……”诸将相顾无言,心道:我等只是客套客套,舜王何必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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