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这个好!”王徵闻言一愣,连忙回答道。
    他作为一个写了《远西奇器图说》的专家,当然知道实际验证的重要性。
    但是,先前西法在与钦天监和东局的比试中,结果相当难看,如今徐光启已死,西法党益发无人,这让他不得不熄了和另外两局通过验算进行比试的心思。
    至于讲解吹嘘,这本就是传教士之所长,对于这一点王徵还是极为自信。
    不过,未免出了岔子,他连忙又道:“由于远西与我语言不通,其中多有词不达意之处。”
    “还请陛下允我些日子,然后再向陛下细细讲解。”
    “好说,好说,这样吧,朕先问问钦天监和东局的意见,如果他们两家没有意见,就先从他们开始!”张顺嘿嘿一笑,装作不知道王徵的心思,直接一口答应了。
    你想躲过“验算”,这怎么可能?
    待本王先摸一下虚实,然后再作计较。
    张顺计较已定,待到王徵一去,立马下令与钦天监监正戈承科准备一下,前来“讲学”。
    结果,那戈承科得旨便拎着一本《周髀算经》赶过来了。
    这戈承科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身着一身浅绯色官袍。
    由于新朝“易服色”,他又在那官袍前胸修了几颗金黄色的星星。
    “《周髀算经》?”张顺一看他呈上了的书名,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对,夫天文之法,其务在算。非算不知其远近,非算不知其大小,非算不知其长短!”戈承科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好吧,那你继续!”张顺闻言皱了皱眉头,不由下旨道。
    依照他前世学习的经验,一般不是先讲述理论,然后再讲述公理定理,最后再讲述计算方式才对吗?
    你这是什么教学方式!
    “那么,我们首先来讲解一下勾股算法……”戈承科不由翻看书道。
    “过,这个朕学过了!”张顺面无表情下达了命令。
    “好,那么我再讲一讲重差术……”戈承科没敢吭声,直接把书翻倒后面道。
    “过,这个朕也学过了!”张顺无喜无悲,继续下旨道。
    “好,那我们算一算天高地厚……”戈承科无奈,只好合上书道。
    “天高地厚?”张顺怀疑他阴阳怪气自己,不过他没有生气。
    所谓重差术,就是设立表杆,然后利用三角比例关系计算距离远近、高低大小的方法。
    比如张顺当初制定的火炮射击表就是用这种方法计算出来的,所以他才自信的说“这个朕学过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笑着道:“还请监正继续!”
    说我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你才是不知天高地厚!
    “已知:日影一寸,地差千里。今知表杆八尺,请问日地距离几何?”那监正戈承科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问道。
    “呃……应该是八万里吧?”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等比例三角形,张顺一下子得出了答案。
    “今立表高八尺以望极,其句一丈三寸,由此观之,则从周北至极下几何?”戈承科闻言笑了笑,不由又开口问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立八尺长的表杆遥望北极星,其投影长一丈三寸,求从北极点到北极星的距离。
    “日影一寸,地差千里,那么距离十万三千里?”张顺有几分不确信道。
    “然也,果然陛下天资纵横,非常人所能比也!”那戈承科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由恭维道。
    不是,你这坑爹呢?
    张顺闻言本来也颇为自矜,但是转念一想,顿时发现了其中的谬误之处。
    北极星距离地球何止几百光年不等,你算出来个十万三千里,糊弄鬼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笑道:“此法虽好,奈何多有疏漏,吾恐以此算之,谬之千里矣!”
    “陛下,此话何解?”戈承科闻言不由微微一笑,反问道。
    “如此假设,须地坪如砥,光直如线,方可准确!”张顺笑了。
    老弟,你这假设都不对啊!
    “原来陛下已经粗通天文,看来倒是微臣卖弄了!”那戈承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回答道。
    “天圆地方,此乃昔日盖天说是也,故而多有谬误。”
    “及至张衡,云‘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此乃浑天说是也。”
    “及唐代僧一行‘则以南北日影较量,用勾股法算之’,遍及南北,始测得‘大率三百五十一里八十步,而极差一度’。”
    “又算得‘南北极相去八万里,其径五万里’,始证地之薄厚矣!”
    “等等,等等,你且等我算一算!”张顺听到这里总觉得哪点有些不对。
    前世有句诗,叫做“坐地日行八万里”,也就是说地球赤道周长应该是在八万里左右。
    来到这一世这么多年,张顺大概也发觉了这个时代的一里和后世几乎相差不大。
    既然如此,那么南北极之间的距离应该在四万里左右,怎么会就成了八万余里?
    待他取了纸笔,略作计算,却发现若是“极差一度”,“大率三百五十一里八十步”的话,那么南北相去应该是十二万余里才是。
    先不说推算准确与否的问题,光这一点僧一行就前后自相矛盾了。
    推算到这里,张顺忍不住又望向戈承科。
    “陛下果然是天赋极佳,如此易为人所疏忽之处,仍躲不过陛下明察秋毫!”那戈承科先是恭维了张顺两句,这才笑着解释道。
    “前者所用乃为新尺,后者所用乃旧尺也,故而前后自相矛盾。”
    “今尺长旧尺六分,一里以三百步为率;旧尺短今尺六分五,一里以二百步为率,故而长短不一也!”
    “哦?”张顺闻言先去除掉新旧两尺些微差别,大体算得一十二万余里的三分之二正是八万余之数,顿时不一大吃一惊。
    好家伙,感情你们在这里搞“技术封锁”呐!
    张顺这才信了这厮有点水准,连忙又和他继续探讨下去。
    本来张顺还以为这天文历法的基础很是简单,自己一学就会。
    结果,随着双方探讨的逐渐深入,戈承科竟然慢慢谈到了《授时历》中所用的“弧矢术”。
    所谓“弧矢术”,大体是关于圆弧计算的方法。
    原来自从浑天说建立以来,也是一直在发展变化。
    最开始人们对“地如鸡子中黄”这一句还有异议,有人还认为大地是平的或者是个半圆。
    但是随着天文学家的不断测量和计算,最终还是证明了大地是圆的这一结论。
    如此以来,再进行天文推算的时候,自然要用到圆弧的计算方法,这才深入研究了所谓的“弧矢术”。
    只是张顺没想到,这戈承科算着算着竟然把四次方程拉出来解了,只看得他眼皮直跳。
    不过,随着张顺了解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他渐渐明白了。
    中国传统的天文学,其实就是以“浑天说”为基本原理,以大量观测和计算为基础的一门学科。
    依照张顺的理解,所谓“浑天说”,其实就是某种程度上的地心说。
    当然,由于人类视角的问题,其实大多数文明的天文学最早都是以地心说为开端,这倒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传统的天文学却极其怪异,他们似乎对建立天体模型这块不怎么感兴趣,主打的就是一个大力出奇迹。
    一个就是大量的观测,比如前面的僧一行,还有后来的郭守敬,从南到北,从西到东,设置大量的观测点,硬生生算出来许多令人咋舌的东西来。
    比如子午线的长度,再比如地球的直径,所以中国天文学很早就确立了地球是圆的这一概念。
    另外一个就是硬算,什么模型不模型,我们主打的就是一个“大数据”。
    什么日食对不上?算!
    什么月食对不上?还是算!
    当然,还有什么水星、金星,一概是算!
    甚至明朝中期的唐顺之就认为,研究历法最重要的就是“历理”和“历数”,其中历数又包括死数和活数。
    前者是指各种数表,而后者则是指各种算法。
    说白了,一句话,还是算!
    就在这种大力出奇迹思想的指导下,中国代数学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以至于在解高次方程和代数方程上面,领先同时代欧洲许多年,恐怕这也是为何欧洲传教士在推算方面屡屡吃瘪的根本原因。
    第720章 历法之争(下)
    在张顺认真求教之下,钦天监监正戈承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顿时对中国传统历法的理解更深了一个层次。
    如此过了三天,张顺基本上把戈承科的天文知识“掏”干净了,这才招“民科”魏文魁前来。
    刚开始这魏文魁还中规中矩,表现出了他在传统天文学领域中扎实的功底。
    然而,刚接触不久,这厮就化身为魔楞人,除了极度反感西法以外,就是动不动谈什么“周易八卦、奇门遁甲”云云,听得张顺一头雾水。
    忍着头疼,张顺听了半晌,最后才反应过来。
    原来天文学是他的副业,他的主业却是“探索天地大道”,个。更直白一点来说,就是企图拟合一个数学模型,把天地运转规律,人道灾祸变化全都推算出来。
    不过,依照张顺的看法,这真是理想很远大,现实很残酷。
    不要说在这个时代,就哪怕在超级计算机技术极度发达的后世,这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然,也不能因为这厮神神叨叨,就否认他的水平。
    当然,不疯魔不成活。这魏文魁虽然有些魔障,但是张顺看来,他的推算能力甚至还在戈承科之上。
    这也难怪他能够凭一人之力,扛起整个东局与人才济济的钦天监、西局两方打得有来有回,甚至略占上风。
    张顺见所学与戈承科相差无几,本打算等他今天讲述完毕,就打发他回去。
    不曾想,就在这时却听他言道:“……盖日,君也;五星,臣也,故其听命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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