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似这般的,却是前所未见。
    朱棣想了想道:“无论如何,总要和那李先生有个交代。”
    说罢,朱棣道:“来人,去请李先生,还有那个胡俨……不,召百官来见。”
    亦失哈匆忙去了。
    朱棣随即又皱眉道:“不对劲啊,这不对劲!这如何可能,朕又不是傻瓜,怎么能信这样的事!这大贤若是张安世,那朕岂不该是孔子了?孔子应该没有朕这般勇武吧?”
    他来回踱步,越发觉得匪夷所思。
    朱高煦道:“父皇,我知道了,张安世欺世盗名……”
    “给朕滚!”朱棣勃然大怒:“你就见不得你皇兄和张安世好吗?”
    接着,他又冷笑着道:“你以为没了你皇兄,朕就会让你做太子?”
    这番话,真教朱高煦的心凉透了,他老半天反应不过来,幽怨地看着朱棣,一时无言。
    另一头,百官闻讯,纷纷入宫。
    此时,人们交头接耳,听闻杨士奇醒了,想到这朝野内外的争议,不少人倒是好奇起来。
    那李希颜突然焕发了精神,像是年轻了十岁,由胡俨搀扶,火速入宫。
    至宫中,百官行了大礼。
    朱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而后,朱棣慢条斯理地道:“前些日子,朕去访贤,竟是恐慌空手而回,今日……这贤人……朕倒是访着了,诸卿猜一猜是谁?”
    百官心里骂你这智障玩意,这个怎么猜?
    于是大家都低着头,不敢做声,主要是害怕自己的眼神被朱棣掠过,自己的心思被眼神出卖。
    李希颜带着几分迫不及待道:“请陛下明示。”
    他显得很激动,他这几天,越发的琢磨这致良知,是越发觉得其中的厉害,短短三个字,实在蕴含无穷的道理。
    当然,这个致良知,是在知行合一和心即理的语境之下的。
    朱棣微笑,看向杨士奇道:“杨卿家,你来说。”
    杨士奇站出来,见无数人的目光看向自己。
    沉默片刻,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六个字:“承恩伯张安世。”
    此言一出,殿中落针可闻。
    只有李希颜一脸迷糊,低声道:“张安世?张安世是谁?不知是哪一位大贤?”
    他是看向胡俨说的。
    胡俨却是将脸别到了一边去,没搭理他。
    李希颜纳闷地道:“胡师弟,莫非你也不认得?”
    胡俨:“……”
    殿中安静得可怕,没有人吭声了。
    其实哪怕这个人就算是杨士奇,大家也是可以接受的,可是……张安世?
    “陛下。”此时,胡俨终究还是忍不住站了出来:“是不是……搞错了?”
    朱棣虽然心里也觉得难以置信,却还是道:“杨士奇不敢欺君!”
    这一下子,胡俨无词了。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今日出门又没有看黄历。
    “陛下……承恩伯张安世觐见。”就在此时,一个宦官小步进来禀报道。
    朱棣心情颇为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召进来。”
    很快,张安世便入了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其实来之前,他已经预料到了情况,果然,百官的目光俱都看向他。
    李希颜一看张安世只是一个少年,整个人吃惊不已。
    朱棣道:“张卿家,朕来问你,那些话,是你说给杨卿听的吗?”
    张安世汗颜,却还是认真地道:“回陛下,是。”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人们交头接耳,已经顾不得君前失仪了。
    李希颜和胡俨对视一眼,胡俨脑袋马上耷拉下去。
    朱棣道:“这是你琢磨出来的?”
    “不是。”张安世毫不犹豫的道:“臣小小年纪,怎么可能琢磨得出这样的大道理呢?”
    呼……
    许多人都长长松了口气,倘若当真是张安世琢磨出来的,说实话……这殿中百官,无论认同不如认同这些话的,其实都要羞愤得去上吊了。
    朱棣便道:“谁和你说的?”
    张安世自然早就有了准备,淡定地道:“陛下还记得……当初孔圣人托梦给臣吗?”
    朱棣:“……”
    百官面面相觑,真托梦了?
    此时,许多人将信将疑。
    只见张安世接着道:“孔圣人托梦,嘱咐我要好好光大儒学,随后……便有一人……自称自己是阳明先生,夜半三更总是来见臣。”
    “……”
    “此人教授我这些学问,而后说,这是儒学至理,切记牢记。”
    众人深吸一口气。
    阳明先生。
    听这名字就很高级,这样说来,这个超凡脱俗之人,乃是阳明先生了。
    好险,好险……
    大家眼神古怪。
    朱棣兴趣浓厚,刚要继续追问。
    那李希颜和胡俨却都急了,忙道:“那阳明先生现在何处?”
    “过世了。”张安世道:“他说我张安世骨骼清奇,且平日行好积德,如今他有一门学问,愿倾囊相授。”
    “……”
    百官交头接耳。
    张安世继续道:“我当时便说,不可,我乃外戚,不学孔孟,学来也无用。他便说,光大儒门,非你不可。”
    “……”
    张安世道:“我便说,我年纪太轻,只怕无法领受你的学问。他大笑,说我观天下众人,你虽年轻,可论聪慧却是万里挑一。”
    “我又说,外间总有人诽谤我的名声,只怕我学了你的东西,反要遭人诘难。这阳明先生便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高于众,人必非之。别人妄言,与你何干?我之所学,博大精深,不在乎人言。”
    “我便又说,为何非我不可,我实在惭愧的很,只怕要辜负你的期望。先生便说,当今皇帝,乃是圣主,你当得我平生所学,将此学问发扬光大,到时自有人匡扶圣主,造福社稷苍生。”
    群臣议论得更加厉害了。
    不过方才还有敢低声骂鬼扯的人,而现在说话却是小心了。
    朱棣听罢,虎目微微阖起,嘴角不经意地露出微笑。
    是真是假,重要吗?至少看这样子,还真有极大可能是真的,不然张安世他如何能教出一个会元,又如何能连李希颜这样的人都佩服?
    圣主?
    朱棣心里嘀咕,不知这阳明先生口中的圣主,是不是可以和李世民相比?
    毕竟朱棣的身份,其实是有极大缺陷的!
    他是篡位登基,一个篡位登基之人,天然与儒家的根本思想违背。
    这天下的百官和读书人,虽然口里不敢说,可是这心里头怎么想的,就不是朱棣所能控制的了。
    现在一个这样德高望重的大贤人给朱棣定性,对朱棣而言,不是什么坏事。
    张安世此时又道:“自那之后,我便每夜向先生学习,只是数月之后,先生对我说,他寿数已尽,只怕不能再教授我了,而我聪明伶俐,自然已经出师,于是和我告别,自此再不见他的音讯。”
    顿了顿,张安世接着道:“我真惭愧,得了他的平生所学,却连他的名讳都没有问清楚,他是个懒散的人,说名利不过是身外之物,你只管学我本领,问我名讳做什么?你是我的关门首席大弟子,将来只管光大我门,我便得偿所愿。”
    说罢,张安世看了众人一眼,最后道:“差不多,事情就是这样,其他的……我便不知了。陛下……臣没有惹什么麻烦吧?”
    君臣们死一般的沉寂。
    其实这东西,是没办法证伪的。
    而且很多事实确实就摆在眼前,你不得不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位阳明先生,这样的大贤人,怎么就瞎了眼,挑了张安世这么一个货呢?
    “咳咳……咳咳……”
    大殿之中,此起彼伏的咳嗽。
    朱棣挤出笑容:“这是机缘啊。张卿家能得这样大贤的倾囊相授,是你的运气。”
    张安世道:“其实臣才疏学浅,也没有多少德行,只是那阳明先生,非要这样夸奖臣,臣惭愧的很,一想到这个,便夜不能寐,会不会是那阳明先生看错了人……可阳明先生说他阅人无数,说读书人之中,有投机取巧的,有妄自尊大的,还有只晓得死读书的,唯有臣……外表虽轻佻,内里却是集德智礼仪信、温良恭俭让于一身,实是什么万中无一的人才,哎……真是惭愧啊。”
    “……”
    倒是朱棣大喜道:“人不可只看表面。若是表面,那天底下谁都是有德之人,终究还是要看内里吧,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如此。”
    当下,朱棣道:“这阳明先生确是大才,是至贤之人,你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勉励,散朝,一气呵成。
    张安世害怕被人围攻,连忙又急急忙忙地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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