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摩拳擦掌,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却明白一件事,乖乖听话,改变自己命运的时机,就在眼前。
    当下,张安世领着他们进入书斋。
    随即……在这书斋里,赫然一幅巨大的舆图竟是显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舆图上,标注着几乎半个天下的城池以及水道。
    而且上头,还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个个数字。
    认真看这些数字,却大多都是当下桐油的行情。
    张安世道:“现如今,南京城的桐油价格是多少了?”
    “已到了三两五钱银子一石了。”朱金此时对桐油上的事情可谓是如数家珍。
    张安世笑了笑道:“几日之前,也才二两银子呢,你看,才几天的功夫,就涨了将近一倍,真是可怕,南京城这边涨得快一些,其他的地方……消息滞后,怕是涨的慢一些,你们说,这样价格的飙涨,是什么缘故?”
    有人便道:“我听闻,是因为征安南。”
    张安世摇头:“桐油对于征安南的重要性,没这么快散播出去,因为绝大多数人,既不可能知道军中紧缺多少桐油,另一方面,当时旨意还没出来之前,这价格就已开始有蠢蠢欲动的迹象了,这说明什么?”
    朱金道:“莫非……有人消息十分灵通,在宫中,或者朝中,甚至是军中,都有消息?”
    张安世道:“这可不只是消息灵通这样简单,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分析出对方是什么样的一群人,其一:他们背景深厚。其二:他们能短时间内,调拨如此多的资金,暗地里开始吃进剩余的桐油。可见他们藏着大量的金银。这其三,便是他们敢在这个时候吃进,可见他们有恃无恐,胆量很大。诸位,我们要对付的人不简单啊。”
    朱金琢磨了一下,这三点……怎么看……都和承恩伯吻合。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同行是冤家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张安世道:“所以我猜测,他们还会疯狂吃进,继续囤货居奇。”
    朱金道:“意思是,明后日还要涨?”
    “对。”张安世笃定地道:“这种套路,我见的多了。”
    见倒是见的多,不过上一辈子,张安世是属于被割韭菜的那一个。
    所谓久病成医嘛,被人坑的多了,自然而然,张安世在这个时代,不大不小,也算是一个神级的操盘手吧。
    张安世接着道:“所有我们现在要做的事,也跟着吃进。”
    “推波助澜?”朱金惊讶道:“伯爷,现在的市价,已经很高了。”
    “不要怕。”张安世泰然自若地道:“我们只是给他们添一把火,增加他们的资金压力而已。”
    资金压力?
    朱金觉得新奇,却用心记下了这个新词。
    只见张安世道:“所以现在开始,收购四两银子之内的所有桐油,大家各去准备,不要舍不得银子。”
    “是。”
    ……
    春暖鸭先知。
    而对于绝大多数后知后觉的人而言,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这原本滞销的桐油,突然变得身价倍增起来。
    起初只是一些商人察觉出了什么,开始悄然地囤积。
    可到了后来,随着价格水涨船高,似乎所有零售桐油的店铺悉数关门。
    不卖了。
    想想看,你手头的东西,今日值一两银子,到了明日,就变成了一两二钱,到了五日之后,成了二两。
    这种东西,你舍得卖吗?
    而且,显然有人开始挥舞着大量的银子……开始拼命地扫货。
    但凡是商贾,立即就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这倒有点像是灾年的时候,粮商们的动作。
    至少很多迹象都可证明,这是囤货居奇,有人想要大赚一笔的征兆。
    于是乎……不少商贾也开始跟着一起求购。
    价格继续水涨船高。
    朱金已开始让人在市面上扫货。
    不过按着张安世的要求,他们属于雷声大雨点小的扫货,也就是,拼命的报价,等到签订契约的时候,再想办法推迟。
    而一旦推迟几个时辰,市面上的桐油价格又涨了,那卖家反而不肯卖了。
    不出五日,桐油的价格又继续疯涨上去,居然从三两七钱银子,直接涨到了五两六钱银子。
    五两七钱……
    这个价格,甚至超出了桐油行情最热时的价格了。
    此时……京城某处宅邸里。
    数十个纶巾儒衫之人,汇聚一堂。
    而坐在首位的,则是一个穿着布衣,踩着布鞋的老者。
    仆人轻手轻脚地茶水斟了上来。
    老者呷了口茶。
    一旁的人笑着道:“先生喝茶是极有讲究的,只有紫金山上的清泉水,清早教人运进城里来,才可用来煮茶。不只如此,便是这茶,也是精挑细选的,那上等的茶叶,也只取茶叶尖,煮茶之人,乃是从福建来的老匠,世代煮茶为生,这煮茶的手艺,有三十七年了。”
    众人听了,都不免啧啧称奇。
    老人笑了笑道:“大家不要听他胡言乱语,此茶滋味尚可,所谓品茗,其实不过是品味人生罢了,人的一生,有酸甜苦辣,有甘甜,也有苦涩,哈哈……老夫多言了,多言了。”
    一个人笑起来:“我等就希望先生能够多赐教一些茶道。”
    老人叹了口气道:“等你们到了老夫这个年纪,自然也就明白了。”
    说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进来,脸带着微笑道:“先生,朱伟老爷,行情已到了六两了。”
    一下子,厅中哗然,不少人露出喜色。
    便有人道:“先生,这一次,咱们赚了不少……是不是可以……”
    老人压压手:“别急,急着干什么呢?”
    接着,老人便悠然地道:“朝廷现在缺的就是桐油,五军都督府那边,听说都已经急疯了。市面上的桐油,还有不少呢,咱们继续收,有多少收多少,莫说六两银子,便是七两八两银子,也继续收。”
    于是有人便道:“这……会不会太过火了?”
    老人笑了笑道:“当今皇上,可不是一般人,他弑侄篡位起家,如今那安南,也出了这么一个弑君之人,这皇帝面子上挂不住,且已发了诏书征讨。因此,大军南下,势在必行!”
    “无论桐油到了什么行情,这东西都是缺不得的。没有桐油,刀枪剑戟就得不到养护,难道教兵卒们赤手空拳去打安南人吗?何况……朝廷还要造船,要运输火药……没有桐油,这征安南,不过是一场春梦罢了。”
    “若是朝廷暂时罢兵呢?”
    老人摇头:“这朱家的老四,性情如火,既已开衅,就断然不会罢兵,无论如何也要打下去的。最紧要的是,现在势头已经起来了,许多人怕都想收桐油呢,这个时候,我等若是不再加一把火,难道就挣这么点歪瓜裂枣?”
    众人暗暗点头。
    人心就是如此,虽然照着行情,不少人已经大赚了,可此时……眼看着还有更大的暴利,谁愿意罢休?
    有谁是嫌钱多的?
    老人道:“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今日这桐油的行情,依老夫来看……只怕是从洪武迄今,也没见过的一场盛宴。此时上天赐一场大富贵我等,若是不取,天必厌之。”
    有人道:“洪武迄今?洪武之前呢?”
    老人笑道:“洪武之前,那买卖可好做多了,大元的官员,不会禁我等经商,那些色目的商贾到了咱们这儿来,与我们联手,许多东西,价格想涨到什么价,就涨到什么价。大元的官吏,自会为我们保驾护航!”
    “哎……只可惜,你们还年轻,没有见过当时的盛况,自然,这也是时也命也,谁能想到,大元江山,竟就这样葬送了呢?”
    他说着,摇摇头:“好啦,休要多言,我等今日,需同气连枝,放心,这个买卖……足够你们积累几世富贵。继续收购吧,有多少收多少。”
    那管家听罢,便点头而去。
    其他人也纷纷离席,开始吩咐自己随来的仆人,不少人面带兴奋之色。
    而那老人,依旧镇定自若,他见过的场面太多了,心中自有自己的判断,他已隐隐感觉到,这是一场饕餮盛宴。
    果然,一切如这老人所言。
    桐油的价格继续高涨。
    以至于市面上根本没有人肯卖桐油。
    这桐油的价格,很快便升到了八两。
    三日之后,在众人的欢喜中,桐油价格至十一两。
    越是到了后头,价格越发的开始疯狂,就好像在所有人眼里,这桐油竟一下子变成了黄金。
    此时,这桐油已成了街头巷尾最热的话题,人们奔走相告。
    当然,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显然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莫说买桐油,只怕将自己所有身家掏出来,还不够仓储成本的。
    “伯爷,伯爷……”
    半个月之后,兴冲冲的朱金激动的至书斋。
    张安世正背着手,看着墙上的舆图发呆。
    “伯爷,价格又涨了,又涨了,十五两了。”
    张安世回头,看朱金一眼。
    “继续收。”
    “还收?”
    张安世道:“笨蛋,假收购,多派人,到处去和桐油商去谈,就说想要收购,拿出一副非买不可的架势,订立契约的时候,还是老规矩,咱们拖延时间。”
    朱金不禁笑了:“好,小的待会儿就去干。”
    “另一方面,悄悄的出货。”张安世道:“咱们手里的桐油,悄悄的卖出去,当然……一点点的卖,不要声张。除此之外,邸报那里,拟出一篇文来……就说五军都督府的桐油,已经足够了。”
    朱金大吃一惊:“什么,若是放出这消息,只怕……桐油的价格非要跌不可。”
    张安世微笑:“这不是你管的事。”
    朱金悻悻然的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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